我在长长的走廊上飞跑,到处寻找教室,铃声在走廊的尽头,在我的头顶,在整个教学楼响着,一遍又一遍地响着,近处是我的脚步声,远处也是我的脚步声,有人从门后探出头来,倏的又缩了回去。考试开始了,但是,我找不到我的考场。我在考场外四处转悠,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将我拉到一个房间里,房间里漆黑的,什么人也没有,一会儿我似乎开始做试卷了,但是我写出来的却不是字。而是一些弯曲的线条。
终于,我觉得我开始做题目了,其中有一条是这样的:“如果给你一把枪,你把子弹射向谁?”我想最好的回答是将子弹射向自己,于是我提起笔准备写“我要把子弹射向自己”,也正是这个时候铃声又响起来了,来收试卷了,但我还是拼命地写,拼命地写。
一个声音高叫着:“还不放下你的笔!如果考官叫你们死,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渔网从我的头顶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我被网在里面了,无法脱身。我从水池的一角游到另一角,我还看到了一条蛇,它在我的身边缓缓地游动着,我大声地呼救,用手撕扯着渔网,但是渔网,铺天盖地的渔网攥紧了我,水从我的胸下面涨了上来。
岸上有人在说话,我大声喊道:“救救我!救救我!”我游到西边的缺口试图从那里爬上去,但是,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带大盖帽的人,他用脚踹我的手,一边踹一边吼:“你从我这儿出来,不是害我吗?你想谋害我?你想谋害我?”
后来我又游到了南面,那里有一条水渠,我想从水渠里潜出去,但是,我却一头扎进了网里,有人隔着网捅我,许多人喊着:“抓到了!抓到了!块去分!快去分!”
我醒了过来,她父亲站在我的面前,房间里的灯亮了,我感到衣服上湿糊糊的,脸上挂着汗珠,更让我吃惊的是我头顶的帐子破了一个大洞,我把帐子给撕破了。
第二天,他们劝我回老家。于是,我打点行装,回家了。然而,即使是回家了,我依然感到这是在梦中。从此我再也无法区分什么是梦,什么是真实了。
我正在逃亡,一路飞跑,但就是跑不向前。远远地看到一根红色的绳子,高高地在空中飞,又好像是蝴蝶,我想我可以利用绳子的飘荡,来将自己也变成一只蝴蝶,于是我跑过去,抓住了绳子。可是等到我真的抓住了绳子的时候,我发现我抓住的只是是个人的衣角,是某某,他突然地回过头来,说:我终于抓住你了。不过,我并没有看到他的脸,我想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为什么会在这里,仔细一看,果然,他没有脸,声音是从一只黑色的帽子低下发出来的,帽子的边沿上有骷髅骨。
我唬得一松手,就从高高的悬崖上掉了下来。但是,我掉得不快,而是像风筝一样在飞,当我掉到地上的时候,好像有人在安慰我:“不用怕,这是梦。”
但,我还是逃,玉米地里有很多人,他们看到在逃,有的在除草,这个时候,某老师走过来说:“你可以通过吃东西来摆脱他。”她说着从腰里拔出一根木头,我拿在手里,咬了一下,才发现是一根棒式面包,里面全里沙石子。
立刻,我的牙齿一个个往下掉了起来。
她笑得嘿嘿地,她说你看你就是这样没用,别人给你什么你就是什么,现在你也是一根棒式面包了。接着他从她体中走了出来,我这才发现,她是由他扮演的。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继续安慰我:“别怕,这只是在梦里,只要你醒来,他们就不能伤害你了。”
于是我醒来了,我看到床前衣架上挂的西装,心中的恐惧无法形容,感到那是一个什么人站在我的床前,但是当我鼓起勇气打开灯,看到那只是我的西装,恐惧感就消失了。
是啊,只要我们醒来,我们的恐惧感就会消失,我对自己说。我从枕头底下拿出渡边淳一的一本小说,看了起来。
噩梦不会来光顾一个醒着人的。
上大学的时候,只要我在家里过暑假就会做噩梦,尤其是在接近新学期开学的时候,噩梦的内容千篇一律,大致是我们班的辅导员找我谈话,谈话的内容是他不让我做班长了,我变成了一介平民。每逢这个时候我就会感到非常焦虑,有的时候我会急匆匆地提前赶回学校,找辅导员谈话,谈新学期的工作设想,只有辅导员认可了,我才觉得心里踏实一些.噩梦才会停止。
但是,有的时候,即使是新学期开始了,噩梦依然不会终止。如果新学期开始很长时间,辅导员都没有找我谈话,也没有要我的班级工作计划,他只是布置一些琐事让我做,这个时候,我常常就会忐忑不安,我在想会不会辅导员在想班级干部换届的事情呢?说不定他已经对我厌倦了,他不希望我来任班干部了。
实际上,这种不安全感时刻都在折磨着我,让我不得安宁,以致后来我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我是不是班长了,有一段时间,辅导员经常让另一个人带话给我,或者班上的有些事情他就让随便找到的什么人就顺带做了,那个时候我就有一种强烈的恐慌感,我想我是不是已经被辅导员抛弃了呢?
毕业以后,有个时期,我的回忆变得非常模糊,已经到了分不清噩梦和真实的界限的地步。我觉得我实际上在毕业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已经不是班长了。当然,这是我当初梦中的内容,但是,我又觉得这也是事实上发生过的。
那个时候,我从大学毕业回到江北的一个小镇上做教师,在那里我变得一文不值,于是对自己过去的历史也开始怀疑起来,一方面我常常要从对大学时代的回忆中获得自我认可,自我陶醉,也逃避现实,另一方面,我又常常怀疑回忆的真实性。似乎,我对自己班长生涯的回忆也是假的了。
事实上,那个时候,我已经分不清我到底有没有将班长这个活做到最后。
后来,我是从一系列客观迹象中分析得知我那个时候的确是将班长做到毕业的。例如,有几位同学给我写信依然称呼我为“班长”。这是一个有力的证据。又比如,辅导员一直在关心着我的前途,他将我的档案压在学校没有发出来,他是希望我能找到更好的地方安顿自己,他希望将档案寄到一个更满意的地方去。如果我毕业的时候已经不是班长了,就说明我和辅导员之间的关系破裂了,他就不会那样关心我了。事实是直到我重新回到大学,在那里做研究生的时候,辅导员依然非常关心我,甚至不仅仅是他本人,还包括师母都非常关心我。
然而,关于卸任的梦是我有生以来最严重的噩梦之一,后来,我一直对做“官”(虽然我一直没有做什么官)感到恐惧,我在那个中学工作的时候就无法在校长办公室呆住,失宠的恐惧使我对邀宠也充满了恐惧,我会失宠的,迟早要失宠不如不邀宠,做个百姓更自在。
有一种噩梦,只有平民百姓是不会有的,那就是失宠的梦。从来没有受宠的人怎么会失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