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日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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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红(5)

我心里一震: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没有,我自己反正是没有,连想都没想到过。季先生的提醒真有如一支醒世剂,他的意思是说,若不能达到做一个世界人,就无以应付即将莅临的21世纪,而要取得这个通行证,作为一个中国人,就不仅需要了解中国文明,还需要了解世界文明,必须加强学习世界文化。哎呀呀,我们整天把“迎接新世纪”、“回答21世纪的挑战”等等挂在嘴头上,喊得震天响,可是,我们可曾认真严肃地,对历史和对自己都负责任地思考过没有,“21世纪的要求到底是什么呢?”“什么样的文化素质才能取得21世纪人的认证资格呢?”

没有,我只听有的媒体宣传过“懂计算机、会外语、有汽车驾驶执照是21世纪人的特征”,但这些,能说就是文化素质了?和“做一个世界人”比比,天还有多高,地还有多阔?

季羡林先生生于1911年,可以说是世纪老人了。别看老人体力弱了,精力衰了,眼神也不济了,但“白玉不雕,美珠不文,质有余也”(刘安《淮南子·说林训》),内质的强大才是真正的有力量,中国古代早有“风骨”说,这恐怕就是风骨吧?

后来,我在光明日报“学者访谈”栏目中,以《要具有世界的眼光——访季羡林》为题,把“做一个世界人”之说,介绍给广大读者,发表后,引起人们对这位老学者的广泛尊敬。

就是在那次怡园座谈会等待开会的前几分钟里,季先生叫人传我到他身边。我问候了他的身体情况,他很平淡地表示了一个“很好”。我想起在1998年写的《虎年抒怀》一文里,季先生“觉得自己还年轻,在北大教授的年龄排名榜上,我离状元、榜眼,还有一大截。我至多排在十五名以后,而且,我还说过到八宝山去的路上,我决不加塞”。如此说话,先生绝不是惜命和怕死,而是正如前面所说的,他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一直到今天,我每天仍然必须工作七八个小时。碰巧有一天我没有读书或写作,我在夜间往往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痛责自己虚度一天”。想到这里,我忽然有所悟:原来,思考如何迎接新世纪的问题,不仅是季先生对天下人的警世通言,更是他对自己的勉励,他还在给自己加压呢!

坐在这样的老人身边,就像被净化了一样,心中很有一种高尚感。因为有一种向着大境界努力攀登的激情,迅疾席卷过来,冲击着久已疲塌的身心,“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是也。

作为光明日报的副刊编辑,我已经干了十多年,先后编过“中华大地”、“东风”、“文荟”三个副刊。今天回想起来,最庆幸的就是能给季羡林先生这样的一大批大学者、大作家当编辑,经常可以“近水楼台”地精读到他们的好文章,听到他们的真知灼见,这无论对我的编辑工作还是我个人的写作,都收益极大。

这真的不是空话。比如这些年来,散文界大力推行革新,已经很少有人固守着传统散文的路子写,以为陈旧,以为没有现代意识,以为没有出路。但是季先生一篇一篇又一篇,每篇都是这路子,竭力作足传统散文的所有优势,读之陡长精神,让吾辈在深深叹服的同时,也坚定了对传统散文的信心——文章并不是越新越好,而是有功力为好,甭管用旧手法也好,新手段也罢,把文章写好了才是第一。说来这很重要,是直接作用于我的编辑工作的,因为这些年关于散文随笔的“新论”不少,旗帜林立,年年都有所“更新”,其中还包括一些脱胎于西方的新潮理论,确实使人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惶惑。然而季先生给我吃了定心丸,使我敢于坚持一些最朴素、最基本、最“陈旧”的理论。比如他去年还说过:

常读到一些散文家的论调,说什么散文的窍诀就在一个“散”字,又有人说随笔的关键就在一个“随”字。我心目中的优秀散文,不是最广义的散文,也不是“再狭窄一点”的散文,而是“更狭窄一点”的那一种。即使在这个更狭窄的范围内,我还有更更狭窄的偏见。我认为,散文的精髓在于“真情”二字。

这对我的审稿标准,无疑有着直接的指导意义。道家有“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之说,季先生坐在他那间被书拥满的书房里,铺下稿纸,屏心凝神写文章时,他是有着“胸中自有雄兵百万”的自信的,甭管外面世界的风云如何变幻、如何走马灯、如何城头变换大王旗;也甭管书摊、书店、书城、书人如何热闹非凡、如何喧嚣汹涌、如何旧书新书动地来,都干扰不了他,他知道他的生命轨迹只能是那一条。

现在,这条金子一般的生命轨迹,已经铺到新世纪的门栏下了,让我们衷心为季羡林先生祝福:

“请——继——续——走——好!”

1999年3月8日-3月17日于北京西马小区

魅力外交家吴建民

这一辈子我最敬重的,是为国家、为民族做出巨大贡献的人。且不说那些中华历史上名彪青史的先驱英烈,单是今日活跃在我们身边的卓越人物——比如外交家吴建民先生,我就已经仰慕了许久。

今天他已经从外交官的岗位上退下来,做起了外交学院院长;此外还身兼两个政要级别的职务,是连任两届的国际展览局主席,还有全国政协副秘书长兼新闻发言人。但我依然把他视作一个外交家,67个春水碧于天,大雁一行行飞去,他的生涯大部分都浸泡在国际外交的岁月里,他的生命在这里焕发出熠熠光彩。

吴建民,一个外交家的神话。

初见吴建民先生是在2005年国庆节期间,在广州的南沙湾,“中欧文化高层论坛”在那里举行。恢弘大气的伶仃洋轰轰烈烈地从窗外流过,隔岸望过去,即是当年林则徐虎门销烟圣地,旁边拱卫着关天培率兵死战的炮台。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大洋上消歇了将士们浴血的嘶喊,会场里回响着吴建民平和的声音,让人一时感觉奇异,如梦如幻。

“过去四千年来,人类一共打了14500次战争。人民一直祈求消灭战争,可是达不到。这种荒唐的打仗的做法,难道不是人类需要解决的问题?……今天,‘和平,发展,合作’形成了中国外交的关键词,中欧关系进入了历史上最好的时期……”

坐在主席台上的贵宾——法国前总理米歇尔·罗卡尔、西班牙加泰罗尼亚自治政府前主席约尔迪·普约尔、斯洛文尼亚共和国前总统米兰·库昌、欧洲梅耶人类进步基金会主席皮艾尔·卡蓝默、欧洲议会议员让路易·布朗热等在欧洲具有重要影响的政治家,还有全国政协副主席霍英东等,一起点头,微笑,鼓掌。会场里,二百多名中外政治家、军事家、经济学家、艺术家、学者,人人脸上浮现出赞同的笑容,掌声响成一片。

而让我倾心佩服的还有一点,将近一个小时的讲演,纵论中外古今,吴建民全部是用法语讲的。有一小会儿,我特地关闭了同声传译装置,虽然语言听不懂了,但从他那温文尔雅的发音里,听出了他为中国争取国际理解和支持的顽韧努力。

会场下的吴建民先生风度翩翩,服饰清雅而考究,目光专注而礼貌,说话真挚热情,甚是君子气质,个人魅力十足。我注意到,无论是在正式场合,还是在餐厅里、走廊上;无论是面对外国政要、巨贾名流,还是对待中国的晚生学子、工作人员,他都一视同仁,握手时专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接过名片马上认真地读看,有时还拣重要的念出来,以示尊重。无论多累,他总是把自己的精神调整到最佳状态,把一副兴致勃勃的好心情传达给别人,让人感觉到是置身在阳光灿烂的晴天里。有许多听众曾在电视上看过吴建民讲礼仪课,而他教别人做的,自己都一丝不苟地实践着。

吴建民先生的外交理念和他做人的理念相一致,即:人要有许多朋友,真诚相待,将心比心,在困难中互相帮助。如果你老是跟别人吵架、得罪人,就等于在自己前进的道路上设置了许多障碍,对自己的发展不利。处理国家关系应以“和谐”为上,要以善待人不要逞霸耍凶,要对话不要对抗,要韬光养晦不要锋芒毕露。他说,过去世界上有好多矛盾没处理好,给人民带来了多少灾难啊,假如把它们统统“化”掉呢?可以少死多少人!

年轻时就给周恩来总理当过翻译的吴建民,深得周总理的言传身教。过去周总理常说“外交无小事”,每每在大节和细节上都做得尽善尽美,以君子之风、大国之风、大政治家之风卓然立世,在国际上享有极为崇高的声望。吴建民以周总理为楷模,几十年如一地锻造着自己,如今钢铁早已炼成,他早已跻身中国最优秀的外交家行列,并被“好钢用在了刀刃上”。通过儒雅的个人魅力,他在各国政要间交了许多朋友,利用这些优势为国家和人民造福。1998年~2003年担任驻法国大使时期,吴建民在法国上层、中下层和华侨界均建立起了极好的“人气”,促成了三件大事:

1)推动当时中法两国领导人江泽民主席和希拉克总统互访各自的故乡,这带有人情味的一幕拉近了两国人民的心,使中法两国关系进入到历史上最好的时期;2)开展“中法文化年”活动,现在这一创举已经形成中国对外交往的一种模式,推广到许多国家去运作;3)中法互设文化中心,长期通过文化的交流来进行思想的、感情的、心灵的交流。

而在此前,中法关系并不是特别好的,1992年法国还卖给台湾“幻影”2000-5型战斗机和空空导弹,成为卖给台湾武器最多的国家,引发了中国政府的强烈抗议;1996年在联合国,法国又再次参加了美国针对中国人权状况的反华提案。说来也是老天爷的精致安排,当时领导挫败这个提案的,正是时任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特命全权大使吴建民,他用足浑身解数,展开了魅力外交,在反对霸权主义、清算当年贩运黑奴罪行、揭露美国国内也存在严重人权问题等美国的软肋上,慷慨陈词,以攻为守;并团结广大亚、非、拉美等发展中国家,共同声讨美国为首的强国霸权,终于以绝对优势大获全胜。今天依然沉浸在胜利喜悦里的吴建民回忆说,当我们拿下那场战役时,法国大使也对我表示祝贺,说你们干得太漂亮了!从第二年开始,法国就不再充当这个反华提案的提案国了。

真的,好的国家关系与人际关系同理。想想我们人与人之间,有时即使已是多年的朋友,也还缺乏深刻的了解和心灵的沟通,互相对不上“茬儿”,更何况文化和文明背景完全不同的国家关系呢?所以,多接触,多交流,多了解,尽量创造机会坐下来“把酒话桑麻”,肯定是会架起沟通桥梁的。而有一位久居巴黎的华侨也曾对我说,吴建民大使在任时,也是华侨们和大使馆关系最密切的时候,吴大使亲善、真诚、平和的作风,和他谦谦君子的个人魅力,像朋友和亲人一样赢得了华侨们的心,使大家愿意和他交往,并心甘情愿地为大使馆、为中国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