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飞翔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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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月光下的曼哈顿

披着芝加哥的太阳雪,我们乘飞机飞向大西洋彼岸繁华的都市纽约。

纽约给我的印象,除了书刊上了解的那些,便是《北京人在纽约》里的只鳞片爪。

这时,已是晚上,纽约之上是一尘不染的爽朗的夜空;夜空里有一盘圆锃锃的月亮,在这月半之夜显得硕大明亮,挂在飞机的前方。飞机在纽约上空盘桓着,月亮便一会儿跳到我们的左边一会儿转到我们的右边,时不时还蹦到飞机的翅膀上跳跃。我们居高临下,饱赏了月光下纽约五彩缤纷的夜的世界。

那月光,显然没有使纽约之夜的色彩减退。纽约就像一块无限大的烧红的钢板,沸腾着海浪般的灯焰,使人觉得忽然坠入了好莱坞虚拟魔幻的世界里。尤其是哈得逊河口那一带,亮得堆锦耸翠,放眼看去似乎是一条欲纵身扑入大海的火龙。而月亮,仅仅给大西洋镀上一层灰暗,使海洋与城区形成更为强烈的对照——月光在这里,除了普照的意义外,在曼哈顿便显得毫无光彩了。

飞机下落时有些抖动;一面的机翼上旋时,我们仿佛忽地从灯海的上空旋起,一下子贴近了月亮;一面的机翼下旋时,人便觉得倏然间就要沉入灯海。此时我们的飞机啊,恰如瓦亮瓦亮的灯光下聚集着的成千上万追逐光彩的飞蛾,被强烈的诱惑吸引着,随时就会纵身扑向那一片光亮中。可是,这茫茫的灯海,正不知酝酿着什么样的新的故事呢?大西洋的海风吹来,浮动的灯海便产生颤抖的波浪。在浮动颤抖的光影里,我仿佛看到了这个被印第安人称为“受骗”的岛屿,这个今日成为纽约心脏成为美国心脏的地方,是怎样沉浸在自己的陶醉里。我仿佛看到了永远不能再看到的双子塔,就是在这样的灯海里有人谋划了第二天如何撞击它的恐怖计划。虽然我什么也看不到,潮般的灯光里分不出任何的个性,所有的历史和现实、成就和失败,都融入耀眼的光辉里;可是我可以放开自己的想象:想象长长的百老汇大街上的靡靡之音,是怎样使人迷失自己的;想象证券交易所前面那尊屙金的铜牛,高头大膀,架式英猛,拉开斗殴的姿势,是怎样给美国佬增添牛气的;那著名的作为资本主义金融寡头象征的华尔街,街道到底有多宽,金融大厦的高楼到底有多高,门前是否安放有一对咱们东方人喜爱的大狮子;那唐人街上,招牌是否写的是中国字,住在那里的中国人是否有我们预想的民族情绪;那座被视为美国精神象征的自由女神像,手里高举着的到底是什么,她的自由精神是怎样体现出来的?而联合国作为国中的万国之国,圆形的桌子和靠椅,究竟用什么材料制成;在这个桌子之上,是如何运筹世界风云的?

这些,只有在明天,才能在我的眼睛里得到验证。曼哈顿呀,你这文明人从印第安人手中廉价骗来的地方,还能够包容印第安人在你的上面围一个栏槛,种两畦可可或者一片橡胶树,点上几盏松树明子么?人类的竞争是残酷的,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而文明进化,总是以残酷竞争作为催生剂的。如果曼哈顿一直在印第安人手里,我们今天一定看不到这里海潮般的灯光,曼哈顿一定还是一个出没海盗的地方,而新的哥伦布,就该出现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可是鸠占鹊巢,竞争究竟使人伤心。竞争是人类的一部血泪史呢!

于是,我突然无缘无故地想起我自己。天上一颗星地上一盏灯人间一口丁,俯瞰脚下爆豆般的星灯,我们分得清哪一盏属于你哪一盏属于我么?此时的我随着飞机在纽约上空盘桓,谁知道谁在乎我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着呢?而我也不知道,我所思念的人们,此时在何方。灯们都浑然一体,人们都失去自我。于是我只有看月,隔着飞机的舱窗,月亮依然亲切。也许是我们飞在天空离月亮近些的缘故吧,那月亮反倒显得更加可爱。飞机走,月亮走,我也走,我才觉得此时只有月,才是我最忠实的老朋友。愿借明月千里目,飞过大西洋,飞过蓝色的多瑙河,飞过喜马拉雅山,飞到长江黄河,飞回我的家乡;我的那颗星,我的那盏灯和我流浪的心,都拴系在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