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不自禁伸手抚上那些游移的蔓藤,柔声道:“我已是死过两回的人,死于我来说并不算得什么。这个天机阵我知道它的由来,既然三次阵你没进去过,我便陪你进去。”
不知道是她的话,还是她的碰触,竟让他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看着他低下的头,看着他耸动的肩,花著雨慢慢将他拉得坐下来,柔声道:“你这一生就是因为遭遇太多,所以容易质疑。诚如你自己所说,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可是你可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有对错之分的,就算是一个旁人要死于我眼前,我也会悲痛万分。我一再劝你回头,你却执意这般走过来,不怨你,也不怨我,只怨这老天不公,让你命运如此多舛。你现在先安静下来,慢慢想想,只要你愿意,我会同你一起进阵。”
秦惑没有出声,任山风云雾击打着他的脸面,他也只是直直坐在那里,似在想着花著雨的话,又似什么都没想。
花著雨也不再出声,只待他最后决定。
据那天机图上的简体字注解,这个天机阵的由来极为奇特。说是二十一世纪某空军俱乐部的飞行员覃某在驾驶一架直升飞机飞过鄱阳湖面的时候,突遇一阵浓雾,持续时间不足两分钟。但覃某却在浓雾消失后再也找不到方向,于是将飞机停在了一石砰上。
待他经历过一番事后,才知道他已时空穿越。经他后来研究,万仞山磁场较为异常,若是回去,可以尝试着再将飞机起飞,既有可能再次回到飞离鄱阳湖上空的时间点,不过也可能飞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他不想冒险,后来又有了相爱的女人,就留了下来。不过飞机却依然用保护完好,为怕有人不甚将之损坏,特地请人设下天机阵。并留下地图,若是有后来与他一要穿越来的人,胆子大的话,可以试着借此物回返。
这便是她所知天机阵的由来。那些所谓的奇妙之药,奇珍异宝,根本就是扯蛋。也怪不得当初还为花著月的她会喜不自胜地乐颠颠往这边跑,却因此枉送了一条性命。
现在秦惑若一定要拉着她去死,不若,让她带着他一试那飞机,不管活与否,总比没有尝试的好,如果那飞机还能飞的话。
只是这样一来,却要永远与方篱笙分开,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
但,她现在处于这悬崖边,已无路可走。
她只能当是一场梦,一场亲历的梦。
“惑儿,你不可做傻事,来,随义母回去。”
就在她想在入神之际,不知何时,胡雪姬的身影就出现在这峰顶上。她已没有了轮椅,被一脸汗水的美一背着。
秦惑像是被人刺了一刀般猛然拉紧花著雨回头,“你不要过来,你过来我就和她一起跳下去!”
胡雪姬示意美一把她放在地上坐下,“惑儿,就算全天下都负了你,但是义母没有负你。”
秦惑的身体剧烈震动,他颤抖着声音,蛙鸣般的怪声直叫,“我杀人无数,坏事做尽,义母是嘴上说没负我,心里还不是跟那些人一样的看不起我?”
“惑儿,若是义母看不起你,现在就不会呆在你身边。你以为我真的没想起来你曾下手致我下身瘫痪吗?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是你下药让我失忆吗?你以为我真的不明白是你让冷浮寒掳我去听政院吗?义母已经知道了,可是义母不怨你。义母知道你是个孝顺又可怜的好孩子,所以这些年来,义母待你像亲生儿子一样照顾你……”胡雪姬的眼眶开始红了起来,“这些年来,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义母已经把你当成日后为我养老送终的孝子,若是你不在了,义母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秦惑长吁一口气,气息里吐出的全是积郁。谁也不知道他心情如何,因为从他那张可怖的脸面根本无法分辨。可是花著雨分明直觉他身体里有轻松,有欢喜,也有凄凉。
是的,不管全世界都弃他如敝屣,最起码,还有一个比母亲更像母亲的人宽容他,照顾他,爱护他。不管他如何犯错,她也从不曾离开他,放弃他。
她暗叹一声,正要说话,忽然发现他的身体像火一样炙热了起来。尽管隔了几层衣,她被握住的手都像被烙铁烧透。她惊得惊呼出声,“你怎么啦?”
秦惑侧目紧紧盯着她,灵魂好像分裂开来,黑眸里一时冷酷嗜血,恨不得一口吞下她。一时又情深意浓,万般眷念。
他喉咙里咕咕作响,最后竟化作一问,“如果我那日不将他骗下冰潭,你是不是真的会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也有些喜欢我?”
他的手都烫得花著雨起了水泡,花著雨疼得直皱眉头,他的手方松一些,立即又抓紧,忽然像头狂怒而又凶残的狮子大吼,“告诉我!”
那个“我”字不断在山谷间回荡,一层一层传开,好像有千百个人在问话一般。
“惑儿快过来,你的巫咒发了,如果我现在不将你制晕,雨儿必受你所害!快过来——”胡雪姬在那边焦急大叫。
秦惑忽然回头恶狠狠看她,“我是个怪物,你根本就是假装对我好,想趁我不注意就杀了我,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转而他又回头看花著雨,竟又情深万千,给她擦脑门上的汗,“是不是很痛?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痛。你一定要代我在义母跟前敬孝,她老人家身子不好,你每日都要代我给她捶捶肩,揉揉腿……”
不知是她的汗水还是泪水,像几滴晶莹的露珠般轻盈落在了他盘满黑色蔓藤的手背上,花著雨模糊了双眼,“不管怎么样,你先听母亲的话过去,我……”
秦惑似乎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道:“我的模样太丑,就算到了阴间,也会吓着你。等我变得好看了,我再来带你走……”
他的走字才落音,双臂突然抡起,一把将花著雨推得老远,随即他却纵身一跃,一身如染了鲜血的红袍乍然跌入云海。
而就在这一瞬间,天地忽然似被某种力量撕裂开了一般,只闻一声轰天巨响,震彻山谷,花著雨只觉被强劲的气浪推涌着,身体不断向下翻滚,下一瞬却叫一双手给拉住,只听龙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抓紧我,我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