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手的十种语言
2606100000026

第26章 粟楠写给黄秋雨的信(1)

第一封

秋雨兄:

你好!

今天11日,想必你已经到家。准备写四封信,第一封给你,憋了好几天的心里话,非写不可。

8号晚上疯狂了一夜,回家已近12点,因忘带钥匙,只好到别人家借宿一夜,同行的朋友打趣我,发现你俩的关系不一般。我做了个怪相,是吗?临走时,我们是不是完全被离别的情绪侵扰而忘记了掩饰?竟让朋友一眼望穿。

你猜,我的第二封信写给谁?告诉你,你可别吃醋呀,我写给林源老师。林源?跳舞的时候他邀我,边跳他边告诉我,他恨死我了。我问为什么?他只说,回去反省以后再来找我。随后他又说,别忘了是谁把你带出来参加这次笔会的。我仔细想想,除了我和你黄秋雨写生的时候前后不离之外,他还恼我什么呢?我忙解释,我和黄老师之间很纯,真的很纯。虽然我心里丝毫不在乎,而且还像小女孩一样暗暗为此事的大惊小怪而窃笑,但是还是要好好地应付林源的,你知道,我还打算读他的研究生呢。

几天未回家,回到家里迎接我的是满桌的灰尘和乱七八糟的房间,顾不得疲惫,又是洗又是清,等干干净净后,才一头倒在床上酣然入梦。

今天,妈裹上行李去旅游了,继父只有到了饭时才归家,尽管这样,我还是把剪刀放在我的枕头下,在夜晚,空荡荡的大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仍然感觉到有一双贼眼在窥视我。屋里除去猫咪绕着我的腿荡来荡去外,没有一丝活的气息,我异常寂寞。看着窗外已沉的暮色,望着成群乘凉的人们,不知不觉中我翻开了相册,有一张你正挂着趾高气扬的笑脸。说真的,不是看着照片的话,我对自己的经历简直没有真实感。

神农山之行是我从下学后感到最有趣的一段生活经历,神农山?焦作的神农山?如果是,那么这个女孩应该是黄河北的人。可惜它过得太快了,还没有来得及让我咀嚼,就那么匆匆而过,当进入正常的生活轨道时,才稍微冷静下来。

这两天的情绪坏透了,我发觉,我时常会莫名其妙地郁郁寡欢,可能是因为对生命时常背负着沉重感,再说信心不足,感到活着没有意义也没有希望,所以异常沉重。

看着晚霞逐渐变得苍白而后隐去,我简直要落下泪来。你看,我是不是应该为自己的脆弱感到羞耻?可惜,美丽的东西总是不长久。

不过,即使此时心情再寥落,但一想到遥远的地方还有人挂念,不知不觉中就增加了勇气,眼前的迷雾也层层散去。

秋雨,你知道吗?你给了我多少希望,为了彻底改变我的自卑自怜,我准备去读研究生,不知道林源肯不肯帮我。你的生活过得怎么样?你很乐观,你现在一定在画室里忙碌,你有自己的画室,我真羡慕你。

其实,初到神农山的时候我既自卑又沉重,遇到你使我的心情愉快。现在没有你在身边,我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可能大多的原因是林源老师的话引起的,他很生气。秋雨,你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有一天我们一起相携闯世界,巴黎,罗马……等到了那些你曾经待过的地方,我们就一壶酒,一叶舟,任风吹荡,逍遥自在……

粟楠

92年6月11日晚。1992年6月11日,距现在将近13年了,13年前……

又:寄上《纯情》。秋雨,记住我们的誓言。本想多写点东西寄去,但怕你等信急迫,只好打住。

第二封

臭秋雨:

我是十五号收到两封你的来信的,下次不必挂号信函,我会及时收到来信。没想到这么慢长,一封书信要在路上走上四天,真不懂人情。我12号寄出的信想你也该收着了。你看,我写的信多么理智呀,和你汹涌的激情真是天壤之别。真的,在强者面前,我表现软弱,你太热,我就要冷静一些,我要像你一样添柴加油,那我们不烧成木炭才怪呢。

15日中午我正在厨房炒菜(我已经当了几天的家庭主妇了,妈到郑州我二姨家去了,9号回家没有立即去上班,厂里让16号去),那个人(我继父,我总是这样称呼他)拿来两封信,一看我就明白了,但那个人的目光怪怪的(他总像条狗一样,我妈不在的时候,他竟然在我身上嗅来嗅去的),不是个好东西!我不理他,拿着信回到屋里上住门迫不及待地撕开,这之前的几天我心中一直在骂,死秋雨,臭秋雨,坏秋雨,再见到你要打你,咬你,撕你!为什么不给我来信,让我等得好急。我快快先看一遍你的信,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阵发酸。我极力忍着。我刚看一张,房门就被那个人敲得嗵嗵响,他像条恶狗一样汪叫着,菜煳了!他总是这样让人恶心!可我又怕他(妈不在家,我总是担心他会找一个理由给我过不去)。我匆忙跑出去,把菜弄好后,饭我都顾不上吃又一次把自己关进卧室,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不知为什么,真的不知为什么会这样,你笑我吗?

这几天我都是在迷迷糊糊中度过的,脑海里只有神农山,山顶上的奇石怪崖,只有上帝才能创造出来吗?那美丽的白皮松只有仙人才能栽得活吗?那无边的云雾,只有神仙居住的地方才那样神秘是吗?当然,我更多的时候是看你画画,你看上去憨憨的,却画的那么好。一切都是恍恍惚惚、断断续续的,就像是一场梦。

8号晚上我是在那个时装模特家里安歇的,要知道,应该再在宾馆里留一夜,好好地依偎着你(坐在你的面前,心甘情愿地做你的模特,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秋雨,你那个关于手的绘画真的让我激动,《手的十种语言》?谭渔说的不错,一个很久以前的计划。我真的想成为你的模特,走进你的作品里,然后再让你带着我出国去展览)可是走得太匆忙,真后悔,应该再多呆一个晚上。接下来两天除了气还是气,神农山的一切还有一个秋雨都离我远去,又好似很近,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真实感。几天来,夜里总是做梦,奇形怪状,已经好些天没有睡过好觉了。

我天天在心里给自己鼓励,要好好地画,赶上那秋雨(就像你给我讲的罗丹和克洛代尔,罗丹和克洛代尔?上网查一查。但是,我只想像克洛代尔那样和罗丹一起工作,我不想像她一样有那么凄惨的命运,一个女人在精神病院里待了三十年,我的天呀,我宁愿去死),金婉不是说她从精神病医院里跑出来的吗?也许等到下一次笔会我们会不期而遇,这等待固然慢长,但这等待多么的诱惑人呀。

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总是向友人打听锦城怎么走,要坐什么车,他们都说我发神经病,怎么老是问锦城?真的,有一刹那间我真想拔腿就去,我是有机会去的,但我忍着,把这种思念化作一根根线条爆发出来。

我很不讲理,即使你以最快的速度写信给我,也需要几天才能到,可是我一直在心中诅咒你,难道回去几天就忘记我了,没心肝的坏蛋!口蜜腹剑的坏家伙!

现在信来了,我哭了,也笑了。

现在我也异常勤奋,出门时也带着速写本,昨天我到我家南边的河道里画了几只山羊,随信给你寄去一张,看看能不能在你主编的画报上发一发。有了钱,我们约了去旅游。你知道我最想去哪儿吗?澳大利亚,在草原上租一个农场,一边放牧一边画画,那是我梦想的天堂。

寄一张冬日的照片给你,那时留的是长发,微微卷曲的。

你的信,我慢慢地咀嚼,本来有了很多事情要讲给你听,但我不能像竹筒倒豆一下子倒完了。

不知道你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我过一天的时候,就在想你是怎么过的,幻想往往比现实来得快。

你的信抒情味浓,而我的叙事味强,你发现了吗?

盼再见!

粟楠

92年6月15日中午——6月15日,这封信和上一封只隔三天?

第三封

秋雨兄:

好!

第三封信于17日收到,难道我寄的两封信你没收到?当我提笔给你写信的时候,我不禁想,你要是个女性就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

说真的,我的信比不及你那样洋洋洒洒,面对你的时候我有许多话要说,如今我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发觉你是一个情感型的人,而我是理智加情感的人。你的社会经验单纯,对人真实,虚伪的成份几乎没有,但是你发觉一个问题没有,真实的东西往往没有那么美好,任何东西只有蒙上一层东西,就像神农山的雾一样,透过雾看世界,世界才真正让人感觉美。一个女人完全袒露并不让人迷惑(你画人体的时候有这种感觉吗?)这也是当初我没有答应做你的人体模特的原因,你说你总有一天会说服我,但是我现在不用你说服,我就会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坐在你面前的。我的胸,我的肢体,我可以让你在黑暗中抚摸,也可以把自己的胴体完全暴露在你面前!尽管我仍然认为让人迷惑的是被比基尼包裹的女人,尽管在生活中我更愿意隐藏一些自己。

我整个是个矛盾体,你对自己的事业已经做出了选择,而且已经有了成就,而我并没有把绘画当成终身职业,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绘画并非职业,而是命运。很对,谁知道命运会把我最终抛向哪里呢?

我最重视的是生活,只要活得潇洒,活得愉快,我就不负来世一遭。我并不限制我要干什么,只要喜欢就去干,完成任务后就痛痛快快地玩,或逛舞厅,或会在冷饮店里消磨一阵,或在大街上骂几句唱几句粗野的歌,这些都是我平常耍的把戏。我想,如果你在我身边,咱俩可能是很对把的,而且我要把你训练成一个嬉皮士,让你穿上怪诞的衣服,烫上大爆炸。叼个烟卷,就像个小流氓。

你太苦自己了,明确地讲你还不太懂生活,不要总对自己说,我要成为大画家,不要,这太累,要记住享受,享受吃(吃最有味的),享受穿(穿出花样),享受住室,以后我会画一幅题为《蜗居》的画,画的就是我的房间。

如果我有钱能买一间房子,我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布置它,我喜欢热烈奔放的色彩,我会把房间挂上奇形怪状的画,凳子全用木桩,既有大自然的野味,又透着浓郁的女性气息。真实的,潇潇洒洒地活着是我人生的宗旨。从书信上来看,她和米慧是两个类型的人,她比米慧更理智,可是,她怎么就进了精神病医院?只是现在我还没有那个条件。不过,我会争取的。

确切地说,我现在活得很压抑,我的工作,还有这个让我讨厌的家,那个我一看见就恶心的人,他总是用一种窃贼的眼睛躲在阴暗处,哪怕是我上厕所也感觉到他的眼睛躲在天花板上,他的眼睛就像一只手,一只带有狐臭的手,他常常让我有一种探进我衣服里的感觉,有时候我就想捅他一刀!真的,说不定哪一天我会真的给他一刀!我会真的给他一刀?如果有一天那个色狼真的有什么不规,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那将会是一个什么结果?他那双充满了邪恶的眼睛让我感觉到了累,我什么时候才能从他的目光里逃脱出去呢?

我很向往原来上学时的生活,那时候,真的是无忧无虑呀,逃学,我干过,偷西红柿,我干过,上课时用耳机插着录音机听歌,我觉得自在极了。可是,一切都不复返。

小楠

92年6月17日——6月17日,距离上一封书信两天,这些书信倒是按照日期编排的号码。

又:本来信写到此为止,但因为有事而晚寄了几天,正好今日19日收到《中州书画》和你的第四封来信,所以又添加几笔。

《中州书画》办的不合我的味口,知道吗?在我眼睛里好画是共鸣,只要能引起我的共鸣,我就认为好。我对艺术需要的就是这个。你的《雾中风景》我喜欢,在神农山的时候我怎么没有见过你画雾中的景物?哎,你老这样给我写信,不影响你创作吗?

另外,请你帮我打听一下,锦城师专艺术系有没有自费读研的名额?好!下次谈,坏蛋!

第四封

讨厌鬼:

20日我给你寄了一封加快你收到没有?你知道吗?每次每天你都在打扰我,让我一日不得安宁,只要看到你的来信我就控制不住马上写信给你,而且每次都是加快。

今天是星期一,22日我收到两封你15、16日写的来信,路途是五天。所以我下午马上写信,因为你天天写信,而我寄去也需要一段时间,所以你会总觉得没有收到我的信。这样吧,我在每个星期一的日子里给你写信,如果不误的话,每个星期五你都会收到我的信,你也可以照我的法子做,在固定的日子里给我写信,否则接二连三的来信常让我措手不及,也总在心中计算你是什么时候写来的信。我是个糊涂蛋,对数字不敏感,算得我焦头烂额结果还是迷迷糊糊。

从18号我把林源送上火车(他到深圳去)起,一直到现在我都在画素描,是林逼着我画的,他说我好玩,不勤奋,7月份一定要我交六张他满意的画,我好只答应他,谁让我想读他的研究生了?活该,或许他是个好老师,这么关心我,如果正常,9月份我就可以去读书了。

我认为我很有才气,只是我好玩,原来一到晚上我都三五成群的去跳舞(其实我是怕寂寞,想到舞厅凑热闹),可现在不行了,我见天都要面对石膏像。可有一点,我不干什么也就算了,一干就会全身心投入。现在我做梦都是那些石膏像,《沉思》呀、《思想者》呀、《大卫》呀,米慧说过的这个石膏像在哪儿?我从沙发上起身,可是我把整个画室看了个遍,也没有看到那个《大卫》像,哎,小董。

正在画案右侧工作的董延吉,站起身来看着我。

画室里有石膏像吗?

石膏像?

对,用来学习画素描的石膏像,《大卫》。

没有呀?董延吉说着,他的目光也在画室里走了一圈,然后看着我说,没有,自从进到这画室里,我就没看见过。

哦……我对他做了一个继续工作的手势,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石膏像肯定是有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搬走了。谁搬走的?搬哪儿去了?与案件有什么关联吗?没有,一尊用来画素描的石膏像,不会像《陪法场的人》一样,被丢到地下室里去吧?看到哪儿了?这……《思想者》呀、《大卫》呀,还有他们都活了,他们一个个持着健美的身体坐在我的面前,我完全进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所以我在生活中总是丢三拉四像掉了魂似的总是做错事情,有时又跟神经病一样一发呆就是几个小时,那个人总是在一边骂骂咧咧的。他说,你早晚有进精神病院的那一天!我一听见他说话我就心情烦躁,就想进厨房里拿刀,就算有一天我真的进了精神病医院,也肯定是他把我逼的!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出去走走,就在我家楼房的后面,那片原野,我给你说起过的,我常常走一段路跑到那儿发呆,我坐在那里看着一群老黄牛在坡上吃草,眼前就会晃动起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