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手的十种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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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粟楠写给黄秋雨的信(2)

秋雨,其实我这个人很复杂,连我自己有时都猜不透自己,别人更会为我的假象迷惑,秋雨,你要比我简单的多,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有多野,对于我来说,我的生活就是一本书,也许我没有你那么多坎坷的经历,但是对人生的体会,一点一滴霎那间的感受我都会留意,或许我更适合当一个作家,你知道,我真的有个做作家的梦想,我曾计划着把我的感受写成一本书,我不想单篇发,我会整理好,再插上图,找一个有钱又欣赏我的人给我出书(如果有可能,你肯帮我吗?)。她的书写成了吗?他又帮她出了吗?或许……我朝东边的墙壁边那排高大的书柜看一眼,就在这些书籍中间?或许吧。由于我们的经历、性格等等的差异,我们可能会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你虽说画的比我好,可是你的思想却没有我激进,你在我眼里,有时就像个老古董,思想有点跟不上趟。你还记得我问过你的话吗?我说你能娶我为妻吗?你当时犹豫了,黄秋雨,你还想着妻妾成群吗?在这一点上,你跟罗丹差远了(我正在看他给克洛代尔写的信,当然是从你给我的那本书里看到的),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就像火一样在燃烧!不像你,你一涉及到实际问题就会茫然。

好了,不说了。现在我的任务是到邮电局发这封信,下个星期一谈。希望你没白交我这个朋友,希望你能从我身上获得一些启示,虽然现在我一名不闻!

现在我想好了一个艺名,我不想叫粟小姐,文绉绉的我不喜欢,我更喜欢叫粟小丫,一直叫到八十岁。不过,你寄信不要这样写,我会收不到。

恨你的粟小丫

92年6月22日下午

对了,如果我寄去的作品能用,是不是七月份可以出来?

第五封

秋雨兄:

现在是深夜十二点,星期一,我正在为我刚画完的《永恒的偶像》激动着,罗丹的塑造真好。你呢,你现在干什么?是在画室里工作还是在呼呼大睡?

好几天没有收到你的来信,我想你一定是躲起来了,在做你的绘画梦。真的,当你完成一幅作品的时候,它的价值不在于作品本身主题或者构思,或许它不是一幅成功之作,或许没有太高的价值,但是你投入了你的一份激情,画里有你的心血,我认为这就是最真的价值,你说呢。

直到现在我才感受到你原来有那么好的耐性,一个人当没有得到对方的丝毫回音时还执着地坚持住那份痴情是需要多么大的耐力,此时我深深地体味到了。

你写的那一封等待来信的急迫心情是你所有信件里的精品,我似乎看到了罗丹的身影。这些日子天气阴沉,我不喜欢阴沉的天气,它常常会影响人的情绪,白天的时候我喜欢光线暗淡,在本来就不太亮的屋里我还要拉上厚厚的窗帘,这时我打开桌边的台灯,让幽暗的光线洒满全室,我会感觉我已经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和现实生活中的人已经分开两端,那时候我就躺在我的弹簧小床上做那些我喜欢的梦,我也想,你在做什么。

生活到底是什么呢?也许那些美好的、甜蜜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一份幻想。我长这么大,无论是经历多少喜悦又多少痛苦,在我此时回忆起来都觉得平淡如水,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成熟吧。其实我宁愿不要这份淡泊的成熟,我还喜欢小时候要笑就笑得天花灿烂,要哭就哭得地动天摇的感觉。

每天晚上我都喜欢很晚的时候看书。在这之前,我会一个人绕着幽静的石灰路静静地走。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我现在总感到寂寞,就是我和我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会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我突然发现,我是一个孤独的人,这孤独会伴着我,哪怕再热闹的场合我也会感到寂寞,别人说我高傲,是的,在任何场合我都不愿伪装自己,愁也好,喜也好,我不想去适应身边的人群,所以我在人群中就显得独特。林老师找来92年一期《小说家》指着陈染的小说告诉我说,我很像黛二小姐,我看了,我是像她。要了解我,你找来抽空看一看吧。你是不是不愿意我说起他?那我就把这些话划去,算我没说。

秋雨,你活的是不是很累?来信时,我问你的问题要一一回答我。

晚安,现在凌晨一点了。

粟丫头,92年6月28日

又:我真喜欢这些照片,你冲洗过后,把我们在雾中山顶上的合影寄来,我要保存着,哪一天放大它。

第六封

哥:

我忙了几天,现在可以安安静静地给你写信了,多好呀,这种时刻,心默默地享受着向一个值得依赖的人倾诉衷肠的滋味。

每一次你的来信都很及时,那是在我最寂寞的时候到来的。我相信我们的孤寂是相通的,当你一个人手搭在铁架上挤在众多人的公共汽车上,目光出神而专注地凝视车外,伸向那遥远的空间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真正的寂寞并不意味着孤独,那是与万物合二为一的境界,与清凉的草丛、小鹿、林中空地、树木、地球、银河系合为一体的感受。

人的交往很奇怪,有的人相识了多年,可能彼此还没敲开对方的门,而我见你的第一面的时候,就想把自己全都告诉你,特别是自己的苦,自己的无奈。我想,这就是信任。我一贯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即使在生活中遇到再大困难和扰人的烦闷,是不太愿意告诉给别人的,但我却愿意告诉你,我愿意让你知道,愿意让你承担我的痛苦。两个同患难的人往往比两个共欢乐的人联系得更紧密。

你说,我对你说的一切对你是不是真实的?其实,真不真实,虚不虚伪也不是靠我来说的,完全靠你自己用心去体会。

读你的信我总有亲切之感,有一种疲惫的小船可以靠一靠岸休息一阵的感觉。哥,这一切的快乐都是你带来的。你的一些话常常是平淡的,但却说到了我的心坎上。“一个人活在世上能有多少人真正的关心你呢(除了父母,而我只能除去我母亲)所以我们活在世上应该像爱惜我们自己的眼睛一样珍惜已经获得的真情。一个人活在世上要得到另一个人的心是多么的不容易呀。”你的这句话一下子让我热泪盈眶。当时,我坐在书桌边就一直任眼泪流,直到心里稍微平静了为止。

哥,从表面看,你不是深沉和成熟的,这是我看你第一眼时的印象,你乐观、温和、朝气蓬勃,这是我眼中的你。你寄的两张相片真好,那一对目中似乎深藏着永远无法解开的谜一般深邃,我把这对眼睛深藏在自己的相册里好好地保藏着、珍爱着。

哥,在生活中你可以随意而安,可在事业上却异常的执着。这是我从你的作品中看到的。你的那两幅画精神病人的画让我震动,我甚至想到你画画的地方看一看。那家精神病医院就在你们锦城吗?我把你的作品给朋友们看,他们都喜欢。能让年轻人喜欢,不简单。这让我想起了你给我讲过的那个名叫蒙克的挪威画家,想起了你给我看过的他那幅《病孩》。你知道吗,我就是蒙克笔下的病孩。前几天我看了一部保加利亚人的小说,写的也是一个精神病人怎样遭到人类的歧视,笔法和技巧都很新,而且主题深刻。我希望你的绘画能反映人类这样的精神主题,小说能,绘画也能,你的关于精神病人的那两幅作品就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蒙克不就成功了吗?那《呐喊》,啥时候看都上人揪心。别像林源,老是模仿着古人的山水,有什么出息?与你的中国画相比,我更喜欢你的油画。你计划中的有关女性的裸体画开始了吗?如果有,我真的想看,看看你画的是什么样的女人。这一刻,我的心酸酸的,我真的有些吃醋,我宁愿让你画我,画我一个人,永远。哥,当你面对一个女人的裸体的时候,你都想些什么?我是说在排除了艺术的目光之后。如果有一天(假如),我做了你的裸体模特,你会怎样看我?

林源让我画的六张素描我已经完成,我要上他的研究生呀,真的很讨厌,有时候我就讨厌自己,可是我想改变我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我想离开那个总让我喘不过来气的家,我只好走这一步了,等我读完了研究生,我就到天边去找一份工作,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头!

我现在正忙着办上学的手续,还很麻烦。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如果情况真是很难,我就下决心到锦城去。反正,我拼了。

即便找不到大海

我也不息寻觅的歌声

即便脚步被风雪掩埋

我也珍惜走过的路程

无愧无悔才是人生

哥,现在很晚了,我好困。下次再写给你。你我都是真诚的人。

粟小丫你的坏妹妹,92年7月2日

第七封

哥哥:

今天是星期五,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要给你写信。当我的精神感到危机,心灵快要枯竭时,我好想好想给你写信。

5号的时候,我收到林源打来的电报(你看,我又给你说到了他,可是,我不能不说呀),让我九点去火车站去接他(他这是第二次从深圳回来,要在那儿办画展,什么破画,还办画展?)即使不为上学,为了真诚我也要去,你说是不是?怕去晚,我八点半就去了,谁知车晚点到9;30才到,这之后我带他去吃饭,然后把他送回学院时已是凌晨一点,回去的时候,我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他连说送都没说。一点多我到家,家里把门按上了钮,不管我怎么敲,喊,就是没人应,我想可能那个人怨恨我回家晚(第一次我回家这么晚)故意不给我开门。我索性不再敲了,扭头出了院子。大街上漆黑一片,我家住的偏,连盏路灯都没有,我一个人像孤魂似的被抛在黑暗里,越想我越气,蚊子成堆往身上咬,我无奈地带着恐慌在角落里溜来溜去,终于眼泪就流了下来。现在想起来,那一晚上我真不知道怎么度过的,黑暗中受着蚊子的追击,带着害怕生气的心情我一边走一边流泪……你完全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处境有多可怜,多狼狈。

之所以付出这许多,我不为别的,是因自己真诚。为了办理我上学的手续,接下来几天我是和林源一起渡过的。几天的接触,让我认识到林源有多么世故,文人,他已经失去了文人的本来面目。你知道那天晚上我接他的时候他就不想让我走,他想占我便宜,这个老色鬼,我算看清他真正的嘴脸。他那副嘴脸,真让我恶心!尤其在说到你时强调“农村”出身,使我对他鄙视到了极点,在艺术上,他怎么能和相比呢?他画过什么有价值的作品呢?哥,我活的真累,这些人,还算文人吗?没一点骨气,如此的市侩。因此,我更加觉得你的可贵了,至少你不至于为了那丁点名利还去专营社会关系。哥,我真希望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艺术家,然后用高傲和鄙视来对待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直言的向你吐出了这么多怨气,心里顿时好过了许多,今天下午林源要我陪着他去看一个什么人,我就不辞而别,我不想陪他了,我太累了。

坐下来的时候,我心里乱糟糟的,情不自禁提笔向你倾诉。我现在真想到锦城去呀。

哥,我忽然非常想上锦城师专了,原因有两个:一是在安阳上师范事情办得不太顺利,安阳?粟楠是安阳的,那么林源呢?就是安阳师院的了?还要我参加考试,可我不想考。如果由教育局招生办批条就可免考,可我无能为力,同时我再也不想向林源张口说。还有就是同你在一起有共同语言,咱们把物欲都看得极淡,我常想象着我们一起在野外写生的情景,也许我毕业后,还可以在你身边找一份工作,如果那样,我们就可以一生一世在一起了。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一个幻想。锦城师专好上吗?具体办法是什么?假如我托的人真没把教育局的条子拿来。我准备到锦城一趟。望你速打听,速来信。如果,我真的等不及,说不定我就会跑到车站去买票,我会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我厌倦了身边诸多人的市侩气,互利和自私。我尽量看淡这些,心中只想着画,画!等有一天我有了成就,我一定用白眼翻他们!

楠妹,于92年7月7夜

第八封

哥哥:

你知道吗?当汽车开动的那一刻,当你消失在人群里的那一刻,我就突然觉得,我们已经分别了很长时间,和你待在一起的三天,就像在梦中,有些不真实。我离开你有多长时间了?这会儿,我在扳着手指头细细地算,15,16,17,18,19,从我离开你的那一刻到现在,满打满算才过了5天,可是在我的感觉里,就像是一生一世呀!

你知道吗,秋雨,在别人面前我尽量让自己呈现出成熟的面孔,只有在你面前时,我才轻松地暴露我的单纯,你还让我对你说什么甜言蜜语呢?感情的深浅不是说出来的,如果一个人对你有了信托,这就意味着已经有了感情。哥哥,当我坐在你面前,成为你的裸体模特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我的一切,我会成为你手的语言吗?那被盗的十幅画中,就有以她为模特的绘画?十三年前的裸体写生画,她现在才想起来拿回去?我会像蒙娜丽莎一样,成为永恒吗?

你说,当你处在一个不适合你的环境中时,你是适应它呢还是艰难地保持你自己?现在,在离开你之后,每当日落黄昏时,我痴呆呆地看着天边慢慢被夕阳染红的云霞,看着它们在天空中拥挤,碰撞、漂浮,我就开始神想,我属于哪一朵云霞?它要移向何方?你又属于哪一朵云霞,要怎样走你的路呢?我们两朵云,什么时候才能飘到一起化成雨露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经常爱那么幻想,像是总也长不大,总也成熟不了,有时还把幻想当成真的去追求,记得曾经看过一篇小说,上面写了一个石头城里的故事,石头城古朴而美丽,有石铺的地,石垒的屋,石砌的桥,有风车,有教堂里悲壮的歌声,善良朴实的人围着篝火在欢歌起舞……十八岁看的一个故事伴着我的人生走了这几年,一直想着那就是自己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