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杭州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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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靠在冷墙上(3)

徐建萍的丈夫又高又壮,像个篮球运动员。他听说我是记者,便要留我吃饭。我说:“不忙,不忙,我就住你们对面,也算是邻居吧!”可他还是执意要留我吃饭,他吩咐徐建萍做几个拿手好菜,再去买一些卤肉。于是,趁徐建萍忙活儿的时候,我就与她丈夫攀谈起来。

我说:“徐建萍下岗后去敬老院服务,不收分文你是怎么想的?”

他说:“现在是商品经济的社会,雷锋式的人物少了。徐建萍这样做虽是一件好事,可家庭的收入也是要紧的。”

其实她丈夫说得没错,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敬老院是否可以给徐建萍发一些工资?我这样想的时候,徐建萍端出来烧好的龙井虾,和西湖醋鱼,还有一碗香喷喷的卤肉及一大盆冬瓜火腿汤。她招呼我坐下,问我喝酒还是喝可乐?

他们的女儿坐在我身边,小女孩没有像刚才那样怯生生的了,她嘻嘻地从里屋拿来一只布娃娃给我,然后嚷着要喝可乐。

我一向很喜欢吃鱼,徐建萍的西湖醋鱼,的确烧得味道很好;我吃起来时,一定眼睛都放射出明亮的光彩来了。

从徐建萍家出来,我首先回了宿舍,我想徐建萍他们这样的夫妻,是那种经常吵架但离不了婚的夫妻。

7月26日

写完采访徐建萍的手记,我饥肠辘辘地准备穿越阳光照耀不到的街道走向那家叫做“傻瓜餐厅”的餐厅的时候,忽然一个男人的手掌在我面前晃了一晃,我模模糊糊地听见他说:“别动我在给你画画儿。”我惊讶地望着他,尽管饥肠辘辘但我不愿扫他的兴。我站在那儿表情说不清楚表达些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动。这时画家的笔沙沙作响,我的灵魂随之幸福地颤动。一会儿他收拾起画架,他向我道谢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脸苍白得像一副蜡像。我问他你画了什么?他说:“你的忧伤。”

“天哪!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恶狠狠地朝他瞪了一眼,赶紧三脚两步地走进傻瓜餐厅。我在餐厅里对着镜子审视自己,服务员小姐送来快餐我都浑然不觉,我一心在想我的忧伤。

回到报社,我见到汪非她正在接电话,她说:“喂!哪里?她刚回来——”接着她把话筒朝向我:“电话——”

原来是陈红。她从海宁打来长途她说:“你帮我到丝绸市场去买一些面料,我姐姐要结婚了我想送她几块连衣裙的双绉料子。”

我说:“每个人的审美观不一样,我买你不一定称心。你自己回来一趟不就成了?”

放下电话,我不知为什么有些讨厌陈红,并不是因为她是个多嘴多舌的女人,而是因为她总喜欢有事没事纠缠我。

我在办公椅上坐了下来,我对山子说,我写了一篇下岗女工的报道,是一个雷锋式的感人的故事。山子说,你拿来我看看再说。我说,不管怎么说,这篇稿子一定要发出来,这可是一篇很有新闻价值的报道呢!

傍晚我正提起皮包准备下班回家时,山子把我叫住,他说你那篇报道总编通过了,后天就见报。我低低地说了声,谢谢你。

他说:“怎么谢?”

我说:“服从命令听指挥。”

他说:“好极了。那么你明天与我一起去桐庐采访桐庐旅游局开发新景点的情况。”

我说:“去几天呢?”

他说:“就三天时间。”

我点点头。

晚上我与池青青通电话时,说起要与山子去桐庐的事,她很不高兴地说:“怎么与他单独去?”我说是工作需要,她说你最好不要去。我说为什么?他说:“苏艺成,山子是个很有手腕的人,也是个情场老手,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

我说工作怎能不去呢?我时刻警惕着就是了。我说完放下电话时,忽然有一种想去池青青家里的欲望。

池青青家里有一对客人。池青青介绍说男的是画家叫里安,女的是建筑师叫安峥,他们刚刚结婚,准备到哈尔滨去旅行。我说哈尔滨的夏天很凉爽,画家朝我点点头,而那个建筑师在翻阅一本时装杂志。我仔细打量了她,我觉得她的打扮非常俗气,活像个地摊上卖服装的老板娘。

我与他们一起聊了会儿天。我觉得画家很有艺术家的气质,比较而言,他的新婚妻子看起来就太没有魅力了。

7月27日

我和山子到桐庐已经是中午了。在一家个体餐馆吃过饭,我们找了一家中档的旅店住下来。一个房间两个人,有台十八寸的彩电,两只硬木沙发。山子住在我斜对面,走廊里很黑,白天也要开灯的。我们休息了一个多小时,便出门去采访了。

接待我们的旅游局干部老王说,桐庐除了严子陵钓台、瑶林仙境、桐君山、天目溪竹筏漂流等著名景点,又在开发大奇山森林公园。他说他要陪我们去正在开发的大奇山森林公园看看。

其实关于开发新景点的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想看的还是老景点。我对山子说:“我们一个下午就采访完了,明天我们是否可以去严子陵钓台观光呢?”

山子说:“我们当然要去钓台的,那里是世外桃源。”

7月28日

一早,我们在桐庐汽车站坐上了到七里垅的蹦蹦车。蹦蹦车其实就是一种柴油三轮车。里面左右分两排长椅,大概能坐六七个人;到七里垅每人2元。我们与三个农民面对面坐着,在哒哒的前行声中敞开的车篷后面,街上乱糟糟的场景一览无余地收在眼底。山子点燃一支烟,很忧郁地望着我。我们在蹦蹦车奔跑中发出的噪音里,没法交谈。大概过了十多分钟,车子出了县城景色就开阔了。我看见了田野、富春江、以及一幢幢农民盖的新楼,心中有一种舒畅的感觉。

下了车就是轮渡码头,做小买卖的贩子推着架子车没头苍蝇似地东跑西颠,差点撞在我身上。我们上了船,据说到桐庐不可不登严子陵钓鱼台,否则就好像没有真正到过桐庐。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诚然,富春江上这座钓台,乘着游船前往时能让你两岸风光看个够。可是隔着船窗向外望和倚在栏杆边用全身去触摸,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前者如同坐在温暖的屋子里看一幅秀美的画,后者却是实实在在地置身其中,交融其中。钓鱼台,这个历代文人都想一游的地方,就因了这碧春江水而使我更加向往。

我倚在窗前,看两岸连绵山岭上大团大团烟霞空濛的雾,正神秘诡谲地缭绕着、升腾着,将一轮一轮呈弧形自然弯曲的山脊描绘得格外美丽。这些美丽的景致中蕴藏着风和雾运动时不可言说的神秘法则和控制力量。既显得柔和又富于细微变化,这在一般的山岭是很难看到的;仅此一点已使我兴奋。因此,受了它的吸引,当游船绕过芦茨湾时,我就看见钓台已以它的清新姿容向我们发出无声的邀请。

这是世界上最纯净、美丽的地方之一。我远远看见江湄,两座石垒状的峰峦孤标而立。两垒相距百十米,顶端各有一座石亭台;我知道东为严子陵钓台,西则是南宋爱国志士谢翱哭祭文天祥的地方。于是当船停泊在岸边,我就手执遮阳伞徜徉在钓台。

首先目睹的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严子陵钓台”五个大字,显得庄重、古朴。它的西侧,是建于北宋景祐年间的严先生祠堂,堂内塑着严子陵像,以及宋代诗人范仲淹为先生所撰写的名句:“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而东麓则是新辟二百六十米长的蜿蜒碑廊,与陈列着的李白、白居易、陆游、范仲淹、李清照等20位古代文豪的石刻雕像。

阳光热辣辣地照射在富春山上,像野火般寂寂无言地燃烧着,默默地射放出醉人心魂的娇艳。我与山子沿道抬级八百余步,右上东台左至西台。倚台而望,一江春水绿波浩渺,翠峰秀岭逐波涌浪;这景致使我感觉成了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和叶浅予《富春山居新图》中的画中人。于是,我想严先生当年俯视王侯,不慕荣华,居此耕耘垂钓,其高风亮节的确千古独绝!

一会儿,一阵风儿吹来周围没一丝声息;不知这沉寂,是不是那古老的传说中先生之幽魂早已安息?是不是谢翱已不再哭奠文天祥兵败以诉不平?沉思中不觉已走下山去,当然下山是一种轻松的享受,身子微微后仰,便像获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旷神抬的快感。于是,我想桐庐众多景点,我是特别喜爱钓台的。因为它的一切景物内涵深邃、生机盎然;人们若是陷于城市人流、车流和喧嚣的声浪中疲乏而且麻木的时候,到这里来作一次旅游是非常畅快的。当然,要是能小住几日,在淡泊宁静之中,扮一个渔翁,体味自己的胸襟慢慢跟着富春江水宽广,岂不更妙?

我们从钓台回到旅店,山子坐在我房间的一只硬木沙发上抽烟,有些心事重重。他问我玩得快不快乐?我说很好,只是有点累。他说那你休息一会儿,“我也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了。”

7月29日

吃过早饭,桐庐旅游局的老王说要带我们去天目溪竹筏漂流。我听到这消息赶紧换了一条白的长裤和一件大红的真丝短袖衬衣。果然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来到了天目溪竹筏漂流的景点上。

那竹筏虽不大却可容纳十余人。每当风儿习习拂面而来,溪水纤徐绕身而行时,水中游鱼伸手可捉,水底卵石历历可数。给人一种无限的柔情蜜意的景象。我是第一次到天目溪来的,而且也是第一次竹筏漂流。

当我随意坐在小竹椅上时,面对那条清清亮丽的天目溪,面对迷朦中幽远的山岗。我欲想忘乎所以、忘乎所在、忘却一切;将所有烦恼、负重、悲伤、失意、痛苦,都在微风中统统抹去。真的,山子说:“难得轻松轻松。”生命固然是一种创造、一种建树;一种奉献,一种承担;但又焉知不是一种回归自然与必然呢?

一位如滩上芦苇,堤边老树般一样,有副沧桑模样的老渔民,慷慨地让他两只专门捕鱼的鸬鹚鸟与我们合影留念。而鸽鹚鸟居然张开翅膀也懂得美化自己,成为一道天目溪上最最令人开心的风景。

鸬鹚无言,我已心领神会。

于是,我站起来操纵几下竹筏,让自己宁心静气,幡然物外;潇潇洒洒、轻轻松松地深吸一口溪水中似有似无的淡淡的花香。

真想做一回真正的快乐人。

中午在大东洲乡村酒吧,在那间用竹子和杉木条构造而成的独具风格的屋子里;喝啤酒、吃竹筒饭,唱流行歌曲;一切似乎都在朦胧中变得清新起来,真的亦不知水从何处来?山向何处去?亦不知我还是不是真正的我?这恐怕任何一个身在天目溪大东洲乡村酒吧的人都会有此感觉:酒不醉人,人自醉。

7月29日晚

从天目溪回来我的心情忽然莫名其妙地坏了起来,但我还是与山子合作在旅店里把这次的采访手记完成了。

山子说:“发表时署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你的在先,我的在后。”

我说:“这篇文章我不想署名,两个名字连在一起,别人一看就像在水上戏游的一对鸳鸯,招来非议犯不着。”

山子笑了笑说:“别想得太多,署个名有什么关系。”

我无言。

山子约我去街上走走。我感觉桐庐的落日格外悲怆,夕阳在江面上跳动的那一刻,西边的天空出现了猩红的挽幛。一个平平常常庸庸碌碌的黄昏,多少人的心灵无家可归?

我们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来到了新华电影院。电影院门口一张张国产的、台港的、美国西部的电影海报,贴满了整个宣传栏。我们在宣传栏前停了下来,随便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这会儿,我一边看着一张美国西部影片的海报,一边对山子说:“自从日本的广岛和长崎遭受了原子弹毁灭性的袭击,第二次世界大战宣告结束后,战争已经变得十分枯燥了。海湾战争留给我的印象不是什么规模宏大的沙漠行动,而是两种导弹的名称——‘飞毛腿’和‘爱国者’。很难想象未来战争还会不会有诺曼底登陆的壮举。”

山子说:“我们生活的时代,就像个闹闹哄哄的大市场。人们匆忙地活着,表现出一种发了疯的勤劳。20世纪九十年代,多多少少的人在拼命赚钱。无论做生意的、炒股的,见了面谁不说忙不说累呢?其实叫我看来,不少人是丧失了自己的空忙,是一种庸人的行为。”

#说:“在我们面前经过的人,几乎人人都在东张西望,但又都显现出一股茫然的样子和一副无可奈何、无所适从的表情。”

电影院门口的票贩子,不断地打断我们的话题。山子终于忍不住从票贩子手里高价买了两张电影票。我们走进电影院时已经黑了灯,在服务员的手电照射下,我们摸摸索索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这时我看见银幕上打出的片名是《梅雅琳》。

《梅雅琳》的故事讲的是:19世纪的奥匈帝国。王储罗道夫生活放荡,又与他的父亲不和。罗道夫与一贵族之女玛丽娅相爱,遭国王反对。当时一部分进步知识分子正联合一些贵族策划奥匈分治,拥立罗道夫为匈牙利君主。罗道夫经过考虑在布达佩斯,准备发难,但途中被国王密探拦截。于是罗道夫决定带玛丽娅去皇家狩猎园——梅雅琳,在征得玛丽娅同意后,先将她杀死,然后自杀。

这是一个悲剧故事,我走出电影院还在为罗道夫与玛丽娅的死,遗憾不已。

江面上吹过来一阵风,有一种无比惬意的感觉。我仰望天空看见了像勺子一样的北斗七星,还看见了一条气势磅礴的光带自南向北横贯天空,这就是银河。在我国古代叫它天河、河汉、银汉、星汉。而民间则流传着牛郎织女渡天河一年一度相会的神话。

银河系大得惊人。它是由一千多亿颗恒星和大量的星际气体、宇宙尘埃组成的。如果从遥远的地方观察银河,整个银河系就像个大铁饼,中间凸起,四周扁平。凸起的地方是它的核球,是恒星密集的地方。

我们无法证实是否有外星人的存在。但我仰望星空的时候,仿佛觉得外星人在迢迢银河系中窥视着地球的秘密。他们看见地球人类的丑恶、卑鄙,他们想帮地球人类解决这个问题,使地球人类变得真诚、善良、和平共处。当然这是个沉重的问题,我不愿意多想。

我和山子在江边的石椅上坐了下来,他点起一支烟,说:“一个优秀的男人和一个优秀的女人在一起,两个人其实都是一种愉快的精神享受。当然进一步的深入交往是水到渠成的结果,我一点儿都不会强迫女人与我接吻拥抱做爱。所以你不必有心理负担,也用不着对我躲躲闪闪。”

我说:“你胡说些什么?我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我要是对你躲躲闪闪,还会与你单独出来吗?”

山子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凝视我,我转过头不敢正面看他,我又一次愚蠢地说身体有点不舒服,就仓皇地跑回旅店去了。

山子什么时候回到旅店,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其实我是喜欢山子的,要是光凭感情用事的话,说不定我们已经发生两性关系了;可理智总在起着制止的作用。现在我明白山子在本质上是个正直、善良的人,我深深地陷人了关于两性之爱意味着什么的樊笼中。

桐庐很容易让我想起家乡庆元,不过庆元没有桐庐的好风景,有的只是我童年的记忆。

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