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老虎的长长的身影出现,夕阳把它染成红色。那时,崔振海正全神贯注钓鱼,渐暗的湖水上流泻的余辉如一层血在漂浮。
老虎走近崔振海身旁有一条鱼正在咬钩,漂儿急速下沉说明鱼很大,垂钓者激动得拉鱼竿的手有些颤抖,杀手对准目标的太阳穴没立刻扣动扳机,他或许很喜欢钓鱼要看这一竿的结果。
一条红色湖鲤越出水面,杀手这时枪响,崔振海轰然倒向沙滩像放倒的一棵树。
老虎收藏起发烫的手枪,将软瘫的崔振海推入湖里,岸边的一切物品,包括那桶钓上来的鱼统统撇下湖。一瓶洋酒在他手中逗留片刻,他喝了长长的一口,抛掷起的瓶子如一条飞起的鱼落入湖面,溅起一片水花。
“妈的,酒不错。”老虎骂了一句。
长寿湖归于平静。
高昂亲自开车来接崔振海,他们说好晚上去障子边屯,选选长寿院的院址。他打算在落日之前赶到长寿湖,因此他走出巨眼水业大厦时太阳还挂在西边天际。
出城的路口塞车,辽河有史以来的最恶性的交通事故发生,九车连环相撞,拖走肇事的车辆成了难题,其中有一辆巨型货车横在路中央,拖走这个庞然大物费了许多时间。
夕阳已在高昂等待疏通道路时偷偷溜掉,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他有些心急,更有些担忧。
崔振海钓鱼带着司机,司机兼保镖,道理说崔振海十分安全。
但是,临近傍晚,崔振海差司机回城办一件急事,叮嘱不用再来接他。
“我尽量赶回来。”保镖临走说。
“不用,我已叫高总来接我。”崔振海说。
高昂得知司机回城而把崔振海一个人扔在湖边,决定早点动身去长寿湖,岂料遇到塞车。他拨崔振海的手机,得到这样的回答:“对不起,你所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高昂并没放下手机,接着重拨,回答与上次相同。
“怎么回事?”高昂心神不安了。
平常没有这种情况,无法接通不是关机,也不是接通未应答,那么,那么……他不敢想下去。非常时期,应允许高昂把事情想得很坏。
夜色苍茫时刻,道路疏通开,高昂急火火地往长寿湖赶。到达时,湖边静悄悄的,钓鱼的地方空荡荡,无人。
“崔总!——”
高昂沿着湖边寻找,夜幕下的长寿湖面黑得像一块石头,远处山林间闪烁农宅的灯光,如跳跃的幽幽鬼火。一种不祥之兆袭上他的心头。
“出什么事了吗?”
高昂放开喉咙喊了一阵,长寿湖仍然静悄悄的。
“他能否直接去了障子边屯?”
高昂把希望寄托在崔振海去障子边屯,离开湖边向山里开去。路越来越不好走,高昂奋力驾车,一片狗吠迎接他进村子,找到一个熟人。
“崔振海?”熟人对高昂要找的人很陌生。
高昂简要描述了要找的人,熟人领着他找遍全屯,没见崔振海的人影,他开车赶回市里。
巨眼水业大厦整个八层以上,没有一个亮灯的窗口。高昂回到自己的副总经理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盯着墙角的落地钟发愣。
时针疲惫地向前走,蓦然跳动一下,一根钓鱼竿扬起,他的目光越过模糊的暗黑湖面,崔振海安静地坐在矮凳上垂钓。
“二弟,你会钓鱼吗?”
“不会。”
“一句老话记得么?吃鱼不如打鱼香。”
“听说过。”
“世上有许多事情过程比结果重要……”
一条人的绰绰黑影悄然向垂钓者移动,崔振海全然不觉,他继续讲道:“与刘海蓉斗智斗勇本身就是乐趣,过程的乐趣。”
杀手掏出枪……高昂抹了一把水洗一样的前额。
“肯定出事啦!”他努力赶跑噩梦般地幻觉,起身到矿泉壶前接杯水站在那儿喝下去,头脑得到一次清洗,重新回到正常的思维状态。
高昂开始打电话,崔振海的手机始终无法接通,他所知道崔振海经常去的地方都打了电话,都说没看见。
“高总。”崔振海的司机问他接回崔总没有。
高昂考虑此事先不可扩大,但是司机的身份特殊,见不到崔总如此大事应告诉他的保镖,或许保镖能够提供的崔总的某些秘密去处。
“你现在在哪里?”
“楼里,三楼。”
“马上上来。”
保镖进来便问:“你没去接崔总?”
“接了,没接到。”
“他在湖边钓鱼。”
“湖边没有。”
“啊!”保镖吃惊,“没有?”
“我找遍了湖边,喊了一阵子……”
保镖的神色十分慌张。
“我一直不停地打他的手机,无法接通。”
“不可能呀,他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保镖头脑中的某一根弦绷得比平时更紧,几乎就要绷断了,他问:“高总,是不是出事了?”
高昂沉默了片断,他说:“迹象有些像。”
“咋办?”保镖惊惶起来。
巨眼水业大厦里,崔振海不在,高昂是最高首脑,谁慌他不能慌,谁乱他也不能乱,压住阵脚尤为重要。
“只是一时与崔总失去联系,现在做出结论为时尚早。我们立即要做的是去寻找。”高昂表现出处变不惊。
其实,他的心已慌恐到了极点,崔振海陷入被追杀的绝境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也有随时遭暗算的可能,两天前自己幸运躲过一次杀戮。
“封锁联系不上崔总的消息,今晚一丁点儿风声都不可走漏出去。”
“我明白。”
“你开车,我们出去找崔总。”
当夜,保镖拉着高昂找遍了辽河城。
早晨,洗漱完毕的申同辉往皮包里装牙刷,而且是早晚的两只牙刷都装走,看在眼里的刘海蓉断定丈夫要出差。
“几天回来?”她问。
“一两天,或许顺利今晚就赶回来。”
刘海蓉以此断定他此次走的不远。她端上早餐——稀饭、花卷儿、咸菜、鸡蛋。
“这几天你又忙起来,披星戴月。”刘海蓉剥了三只鸡蛋,两只给丈夫,一只给自己。
她说的披星戴月指的是他回家很晚,昨夜她等他到十二点钟,见他没回来就独自睡下。申同辉大约两点左右到家,没惊动熟睡的妻子,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凑合一宿。
“你应该煮四只鸡蛋,你也爱吃。”他说。
“家里农村的笨鸡蛋没几个了,市场上见不到,”刘海蓉说,“最近我抽不开身下乡……”
“我今天下乡,遇到笨鸡蛋买回来。”
“你下乡?”
“去外县。”申同辉夹一只蛋黄放进妻子碗里,“事情巧了,女尸被袁满认出来啦。”
“哦?袁满?”刘海蓉惊诧状做得很像。
“她叫丁晓琴。”
“丁、丁晓琴是谁?他们?”
“说巧了嘛,丁晓琴是袁满的前妻。”申同辉吃饭总是狼吞虎咽,他比她先撂筷,他说,“你慢慢吃,我走啦。”
“注意安全。”刘海蓉叮嘱一句。
申同辉迈出屋去,门刚关闭,她也撂下饭碗,跑到厨房的窗户前,那里可以看到丈夫走到街上去。
他出门碰到一辆送乘客的出租车,直接上车省略了一百多米的路程,她也减少了伫立窗前观望的时间。
“袁满认出丁晓琴。”
刘海蓉开始想这件事,申同辉面前她装出不知情。那次袁满对她说丁晓琴是他前妻。她已经装不知情一次,绝对不能让袁满知道自己认识丁晓琴。
袁满对两个人讲了丁晓琴是他前妻,结果就不一样了。对刘海蓉讲,她可以轻而易举地隐瞒过去,说也就说啦,一股风刮过去,对申同辉讲就大大地不同了,他是警察,是寻找无名女尸的刑警。她为什么被杀,是谁杀了她,警察要破案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去了丁晓琴的家,怀孕的事……”
刘海蓉最怕丁晓琴对家人说过“代母”这件事,对他们讲出实情,即使他们说不清楚她为谁生的孩子,找不到杀害她原因的警察,抓住她怀孕的线索顺藤摸瓜,最终“代母”露馅儿……这是刘海蓉的最怕。
刘海蓉心神不安了,且不说申同辉去丁晓琴娘家调查的怎么样,袁满都对申同辉说了什么,说没说他前妻怀孕的事?刘海蓉推断他说了:“那样的话,同辉肯定追查到底。他今早讲去丁晓琴家,是不是故意……”
她怀疑丈夫有意有目的的泄露,他很少在家谈案子。假若如此,他怀疑自己同丁晓琴的命案有牵连吗?她很快推翻了这个假设。总之,接近丁晓琴怀孕这件事,离“代母”就不远了。
“崔振海会不会趁火打劫,借于成身份被确认向警方揭露‘代母’真相,或渗透此方面的信息?”刘海蓉想:如果是那样,自己就像一只被打碎的鸡蛋,一切都毁灭了。
“林松……”刘海蓉电话把申同辉下乡去丁晓琴家调查的事告诉他,“我怕崔振海这个时候站出来。”
“站出来干什么?”
“他始终怀疑我杀了于成、丁晓琴,借机报复。”
“他站不出来啦。”
刘海蓉从他口气听出崔振海已经……天啊,他又一次血腥,她对他的做法愈来愈惊恐了。
“海蓉,千万别慌张。”
“你把事情做得这么大,血案一桩接一桩地发生……”
“放心海蓉,警察一时半会儿破不了案,即便破了,找到我也找不到你,必要时我去自首认罪。”
“说什么呢,我不准你那样做。”刘海蓉说。
“同辉什么时候回来?”
“最快也得晚上。”
“中午我们去大连湾酒店吃海鲜。”林松说。
越野车在通向乡间的油渣路上奔驰。
黄大桐驾车,申同辉坐在副驾上。
“申队,和丁晓琴一起被杀的那个男人,能是她的什么人?”黄大桐问。
“你以为呢?”
“是她的丈夫,此案就可能是仇杀,是情人就是情杀,总之不像劫财害命。”
“我同意你的推理,劫财基本可以排除,杀手搜走了他们俩人的证件,却没拿走男人的黄金手链。有一条你的分析有误,从医院了解的情况看,他们的确是情人关系,他的车撞她前他们互不相识,我认为情杀也可以排除掉。”
“仇杀,但是谁会去杀一对刚刚飞到一起的鸳鸯?”
“说得好,他们和什么人结这么大的怨,非杀掉不可呢?我们这次去秀水村,就是要查明丁晓琴的身世,从她身上打开命案的突破口。”
“医院的护士讲他们在病床上做那事,可见相识时间很短。仇杀也只能是对着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大概是碰上一勺烩了。”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袁满能不能恨前妻,连与她幽会的男友一起杀掉。”
“不能,他不具备条件,第一他本人在乡下种地几乎没离开过家,不可能做职业杀手;第二他给儿子看病缺钱张罗卖肾,哪里有钱雇用杀手。他对我讲述时,流露出对前妻的深深眷恋。”
“那为嘛离婚?”
“棒打鸳鸯。”
“谁棒打鸳鸯?”
“丁晓琴的婆婆。”申同辉讲了袁家的情况。
“怎么听他家像旧社会似的。”
“偏僻的农村,封建的思想还很……袁满和丁晓琴结婚三年没孩子,急坏了袁满的妈,她做出了奇异的事,借鸡生蛋。”
黄大桐觉得十分新奇:“咋借鸡生蛋?”
“他们屯子有个女人命硬,克死了自己的丈夫……袁满的妈信这信那,就是不信命硬克夫一说,偷偷和那个女人商议好,她和袁满那个那个,如果生下孩子,袁家就给那个女人一头耕牛。”
“像一篇小说。”
“生活中发生的事有时比作家编的还离奇,袁满的妈导演了这场戏,她支走丁晓琴——打发她回娘家,说来也巧,本应该在娘家多住上几日的丁晓琴,却顶着雨提前回来,把借的鸡和袁满堵到炕上,事情结果你就可想而知。”
“丁晓琴一气之下,同袁满离了婚。”
“那个女人也争气,后来真的怀了孕,袁满就娶了她。”申同辉说,“袁满和那个女人现在医院给他们的儿子治病。”
“就是你家嫂子救助的那个白血病患儿。”
“对,叫袁亮,很乖的孩子。”
“这样说来袁满没理由动杀机。”
路向秋天的原野延伸,油渣路在一座沙坨的边儿转了一个弯。申同辉说下去:“离了婚丁晓琴回到了娘家,做什么袁满不晓得,大约八九个月后,丁晓琴腆着大肚子回到婆家……”
“她再嫁?”
“袁满说不知道。”
“肯定是找了婆家,不然她怀的孩子无法解释。”
“袁满再见到她是在三年后的上个月的九月末,丁晓琴被汽车撞伤住院。”
“这么说袁满见过那个被杀的男人?”
“他说只看一眼背影……”
丁晓琴的父母亲在自家的院子的空地上削甜菜,丁父眼睛不好使耳朵满灵的,他说:“吉普车的声音。”
丁父最早认识的小汽车就是吉普车,以后见到的小汽车他统称为吉普车。
“你是想闺女想疯了。”丁晓琴母亲说。
“我才不想她呢。”
“你别嘴硬,做梦都喊她来家。”
“唉,晓琴也是的,一走就音信皆无……”丁父鹅子似地抻长脖子向院外张墙望,说,“绝对是吉普车。”
丁晓琴母亲的目光飘过院墙,看见了警车。她说:“是有一辆车停在咱家院门口。”
“你过去看看是不是晓琴从城里回来?”丁父催促老伴。
申同辉和黄大桐往院子里走,看家的大鹅拦住生人,威武雄纠地咯嘎地叫。丁晓琴母亲轰走大鹅。
“是老丁家吧?”
“是老丁家,你们找谁?”丁晓琴母亲没见过他们,问。
“您是丁晓琴的母亲?”
“我是她妈,晓琴去城里没回来……”
“哦,大娘,我们找您。”
“找我?”丁晓琴母亲说,“我在修理甜菜。”
“我们帮你修理甜菜。”
刑警来到甜菜堆旁,申同辉坐在丁父的身旁,黄大桐则坐在丁晓琴母亲身边,他们分别拿过两位老者手里的钹刀片刀,削甜菜。黄大桐没削过甜菜,他聪明地模仿申同辉,显得手脚很笨。
丁晓琴的父母疑惑地目光看着他们,城里来的这两位总不是来帮助削甜菜的吧?
“大爷大娘,我们是辽河市公安局的。”申同辉说明来意。
高昂同崔振海的保镖找了一整夜,找遍了辽河城也没找到人。
“去长寿湖。”高昂说。
如果昨晚从长寿湖边找起,经过一夜马不停蹄的寻找,路线划了个圆圈重新回到起点。
晨曦下的长寿湖烟波浩渺,昨天崔振海钓鱼的地方,秋天的几滴眼泪使蒿草一夜间繁茂起来,一只野鸭从墨绿颜色里飞出,紧贴湖面低飞向对岸的青山。
野鸭突然飞起,那声响亮的“嘟”着实吓了高昂一跳,本不胆小甚至连人都敢杀的高昂,并不害怕一只野鸭,只是在特殊的情境下,又突然发生才吓着了他,咚咚地心跳像擂一面大鼓。
崔振海的失踪突如其来,高昂十分惶恐,他预感崔振海出事了,人可能被杀,而且杀人的现场就在湖边。
“是在这儿。”保镖确定了崔振海钓鱼坐过的位置。
高昂见到几块猪尾巴骨头,数只蚂蚁正啃食骨头,一只与蚂蚁相比巨大身躯的甲壳虫和它们争抢着。昨天的崔振海滋味地啃猪尾巴的情景历历在目……高昂想到在湖边杀掉人,毁灭证据就是把尸体扔进湖里,但总有一些东西要漂浮上来,倘若处理不好尸体也可能漂上来。
“看看湖里。”高昂说。
湖水随着太阳升高而改变了颜色,由深灰变得淡蓝,涌起的浪花白色。
“高总,你看,那是什么?”保镖忽然大声喊叫。
高昂望见远处有一块红色的东西漂动着。
“好像是一只塑料桶。”保镖说。
“一只塑料桶。”高昂也看清了红色塑料桶,正常说桶应该沉到湖底,它怎么会漂上来。
“崔总钓鱼用的就是红色塑料桶。”
“对。”高昂熟悉那只桶,昨天他从里边捞出几条鲫鱼。
一只塑料桶能够证明什么?红色的塑料桶多得很,向湖抛扔后掉落一只塑料桶是很正常的事。
“再找找。”高昂说。
他们沿着湖边走,在下游处高昂发现漂流到岸边的鱼漂,距水边一段距离,保镖折一根树枝递给高昂,他探身向湖里,捞到漂儿,抻拽出一根鱼竿。
“崔总的鱼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