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制造‘代母’的人。”
申同辉想不出刘海蓉婚姻以外的男人是谁,他从来没发现她和某个男人比较近。
那天午后四点钟,刘海蓉没去西红柿咖啡屋。
从医院出来让司机王晖送她回家。听了袁薇讲的“掉包”,让她心里像塞进一把草,她再也不能安宁。
此时三点四十分,离约会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该动身她没动身,给林松打了个电话——
“我们换个地方见面。”
“怎么?我快到西红柿咖啡屋了。”
“有个重要的事对你说。”
“去艮吧。”
刘海蓉下楼打车,一辆捷达开过来。
“您到哪儿?”司机问。
“太阳花练歌厅。”
司机爱说爱讲,他一边开车一边和乘客搭话。
“近几天咱市的社会治安不好……前几年外地人一提辽河市就摇头,说咱们市老杀人,说得挺恐怖,后来经过治理打击好转了。”
刘海蓉没吭声,她不知道司机往下要说什么。
司机望了她一眼,揣摩乘客心理,是愿听他闲聊还是烦说起来没完,刘海蓉是那种专心听的表情,这使他继续说下去。
“富豪花园杀死一男一女的案子没破,巨眼水业的老总又让人枪杀,尸体撇进湖里。”
“哦,是嘛。”刘海蓉平淡淡地,像听到一则与己毫无关系的传闻。
“连连发生杀人案……治安不好。”司机说,他没机会在说下去,车子到了太阳花练歌厅。
林松把室内的灯开得很亮,刘海蓉不知室内有这么多盏灯,她几次来他都没开过。他置在明亮中血色在消退,脸面苍白得夸张骇人,身躯清瘦显得发轻。
“你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林松说。
他发现今天她的眼色异样,无数次约会从来未见过她用今天这样眼光望着自己。
刘海蓉背后的壁灯光线强烈照射,逆光勾划使她几近透明。她说:“我们弄错了。”
“喔?”林松不知弄错了什么。
“一直蒙在鼓里。”刘海蓉情绪有些激动,她努力平静一下,说,“我们的孩子让人给掉了包。”
“你说什么?”
“我们的是男孩。”
“男孩?”
“用蓬蓬掉换了我们的儿子。”
刘海蓉对林松讲了掉包的来龙去脉。
“亮亮病得很重是吧?”林松心情沉重,吐出的字如铅块儿。
“医院方面还在寻找……只有配上型,亮亮才有救。”刘海蓉目光忧伤,她说,“配型成功难啊!”
“现在情况怎么样?”林松关切地问。
“控制得很好,病情平稳。”
“他们对他……”
“相当好,为亮亮治病倾其家产,能变卖的都变卖了,最近打算卖掉房子。”
林松深为袁满夫妇行为感动,冷血动物受感动不是热血沸腾,沉默着,僵硬的面部倒没了表情。过会儿,他问:“他们知不知道是和我们换的孩子?”
“不知道,我没说。”
“那就不要说,我们暗中帮助他们。”林松说。
掉包的事就谈到此,林松问起另一件事:“组织部找你谈话了吧?”
“下周一公示。”
刘海蓉阴云再次飘到她的脸上,和上午走出组织部的刘海蓉判若两人,畅然舒坦的心情已荡然无存。这儿既有掉包事的搅乱,也有方才来的路上听到的消息。
“崔振海死了。”她说。
“我正要与谈这件事。”林松说,他站起身来摁墙壁的一个开关,灭掉两盏灯。
刘海蓉对他关掉灯,感到莫名其妙。
“障碍清除了,没人再对你……”
“你为我扫清了道路,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林松你没想想,这样做要引出大麻烦。”
林松听出她的指责中含着忧虑和不安。他劝慰她说:“我做事不敢说天衣无缝,至少漏洞很少,老虎做了崔后,他已经离开辽河……海蓉,我们的关系没人知道,即使警方破了案逮了老虎,甚至逮了我,他们无法牵涉上你。”
“真的逮了你,我就是太平无事,我能心安?”
“只要你顺利当上了市长,我丢掉什么都值,值!”
“林松,我不愿失掉你。”刘海蓉有些动容,眼睛发湿。
“海蓉,我是在兑现夙愿。”
林松没对她讲过他的夙愿,十几年前,或许更早些追溯到小镇邻居时代,他的手触到一个物体光滑处就发誓,一定为她做点什么。开始愿望是朦胧的,直到他们在分别十几年后,埋藏心底的愿望疯长出一棵树。
他们同住在一个城市几年却谁也不知道谁的存在,相互思念的雨丝在遥远的小镇飘洒。
“邻居有个女孩叫刘海蓉。”
“那个林松现在哪里?”
雨丝抖不断,刘海蓉作为班主任到学生家访,邂逅相遇,也是永久思念的结果,上苍安排了这次邂逅……
“我还债。”林松说。
“什么债?”刘海蓉记不得他欠自己什么。
“你忘了,很小的时候,我对你有一次……”
刘海蓉没有忘记林松那次侵略,疯狂的战争过后,他害起怕来,哭着说:“我爸一定揍我。”
第一次遭到破坏的她对他有点恨,但是她隐瞒了这件事。
于是,林松就背上了债。
“太冒险了,太激情了。”刘海蓉说,“崔振海这事你做大啦,恐怕不好收场。”
“海蓉,为了不使警方联系到你,我们近一段时间不见面了。”林松拿出一张太平洋卡放在她的面前,说,“这上面有三十万,亮亮治病需要钱。”
刘海蓉想说什么被林松制止,他说:“照顾好亮亮,我不方便出面,亮亮的事全靠你啦。”
“林松。”
林松熟悉这种口气,他见她深情地望着自己。
“你这儿有床吗?”她浅声问。
申同辉回到家时,刘海蓉正在摘芹菜,满屋是芹菜的味道。
“你这是?”申同辉脱掉外罩挂在衣服架上,问。
“我们吃饺子。”她说。
“我做点儿什么?”申同辉要伸手帮忙。
“外出一天歇着吧,过会帮我包就行。”刘海蓉说,她摘芹菜的方法是用三支筷子,刀似地往下削,面前绿叶纷纷落下,芹菜只剩下茎部。
“没来得及买鸡蛋。”申同辉拽个矮凳坐在她的对面。
“有了,袁满的姐姐从乡下来了,给我们带来鸡和鸡蛋还有蘑菇。两只活公鸡我花钱请楼下小吃部的厨师杀的,收拾干净后我放冰箱冻起来。”
“袁亮怎么样?”申同辉问。
刘海蓉摘完芹菜,他接过去洗。
“挺好的。”
刘海蓉切芹菜,像似随便问问:“下乡顺利吧?”
“找到那个女人的家,死者丁晓琴的家。”申同辉故意透露一些细节给她,暗暗观察她的表情变化,他说:“丁晓琴生前为城里人生过一个孩子。”
“孩子?”
“一个女孩。”申同辉站得离她很近,没看她的脸,通过喘息声来判断她的反应。
刘海蓉佯装无动于衷,但急促而粗糙的呼吸暴露了内心的慌张。她说:“她给人当二奶?”
“当二奶生了孩子交给包她的男人,或是有感情扶正当第一夫人的可能,丁晓琴不是二奶那么简单。”
刘海蓉要暗暗探询下去,没立即问怕他生疑。她说“同辉和面,你和面水分掌握的好,我弄的饺子皮不是软就是硬。”
“我和面。”
申同辉盛面舀水,刘海蓉主动为他挽起袖子。
“我和面三光,盆光、手光、面光……”申同辉把话题往旁处岔一岔,看她是否给拉回来。
刘海蓉关注他对丁晓琴的调查结果,从中得到她要的信息。她也不那么直接露骨地问,婉转地往丁晓琴的话题上引:“二奶大有职业化的趋势,已成为一个社会问题。”
“丁晓琴不是给人家当二奶。”
“那她生的孩子是?”
“她究竟给谁生的孩子?我们怀疑她的死与生那个孩子有关系。”他继续和面。
“你们警察善于联想。”丁晓琴摆出事不关已的样子,为即将动手包饺子做准备。她说,“世界上有三种职业极其相近,刑警、作家和心理医生。”
申同辉笑笑,说:“你恭维我们刑警、作家和心理医生职业相近还差不多。”
刘海蓉也笑,她想通过笑来放松自己,没把他的话当成是丈夫说的,而是看做是警方下一步的侦破方向,警方把杀害丁晓琴的原因往她生孩子的思路上靠,是多么的可怕啊。
她望着他揉面,心也像被他给揉了。
申同辉和面,此时此刻他只是揉面,大雁沟佟局长交给自己的任务他朝面里揉,像水和面融合在一起,非常状态下需要把面揉光滑。
圆圆的面团儿在面板上变形,长条条滚动后,刘海蓉揪面玑子,申同辉擀面皮儿,两个人的心都不在包饺子上。
“和丁晓琴一起被杀的那个男人,社会上怎么传说都有,有的说他是嫖客,有的说……”
刘海蓉的手很巧,包出的饺子褶儿匀称,如一个个精美的工艺品。
“基本查清,被杀的男人是丁晓琴的情人。”申同辉说。
他讲案情的尺度是佟局长定的,因此他说的很有分寸。
在大雁沟,佟局长说:“……下结论为时尚早,一切都要在调查后做出,她现在身陷漩涡中,与丁晓琴命案有牵连的事专案组去查。大申你的任务艰巨而特殊,弄清你妻子刘海蓉和谁制造了试管婴儿?查出那个男人,种种迹象表明,幕后的真凶有可能是那个男人。”
查妻子的隐秘的生活的确是难度很大,结婚十多年,他没发现有外遇,她和某某男人搞试管婴儿的事忽然浮出水面,且不谈他的感受和能否接受,去寻找那个隐蔽男人谈何容易?
“大申你想一想,”佟局长启发申同辉说,“以前我交给你那个任务。”
佟局长接到林松要杀崔振海的匿名举报电话后,派申同辉秘查林松,他还没等着手调查,就被富豪花园血案发生给冲击了。
佟局长说:“崔振海的死和那个匿名举报电话之间……”
“也许是巧合。”
“不排除巧合。”
“林松杀了崔振海?”
“不排除他暗杀崔振海。”佟局长说,“举报林松的电话打了两次,尤其是最近这次竟与崔振海被杀相吻合。”
申同辉琢磨局长的话,幡然醒悟:“佟局你怀疑杀死崔振海的凶手是林松?”
“大胆一点儿猜测。”
申同辉联想到丁晓琴命案已和崔振海命案并案,说:“两起案子都是他做的?”
“再大胆一点儿大申。”
申同辉沉思。
佟局长吸完一支烟,问他:“想出来没?”
“没有。”
佟局长折两段蒿子杆插在地上,指着蒿子杆说:“这一根是林松,那一根呢?”
申同辉暗暗吃惊,先前他闪过妻子和林松之间什么什么的念头……一闪即逝。
“她和他没关系吧?”
申同辉不敢想下去。
“和丁晓琴一同被杀的也是崔振海的人,知情人讲都是那份合约惹的祸,刘海蓉和丁晓琴签订的合约,林松杀他们,我怀疑林松和刘海蓉……”
申同辉不愿意接受佟局长的推测,心里还是认同他的推测,那一时刻他内心的冲突到了峰巅,谁愿意接受妻子外遇且有了试管婴儿这一严酷事实。
佟局长起身沿河边向前走,将申同辉丢在原地一会儿,待他平静下来再回来。
后来,申同辉去河边找局长。
“佟局,您说我应该怎么做?”
“我的意见是……”佟局长讲了他的想法,申同辉表示同意。他说,“林松的老家在陈船口,你跑一趟……”
申同辉和佟局长离开大雁沟回城的路上接到刘海蓉的电话,询问他今晚能否到家,他说他正往回赶。
当夜,他们吃了一顿自己亲手包的水饺。
“刘大姐,我是袁满。”
刘海蓉一边接听手机一边在一份文件上签字,秘书拿走文件后,她说:“讲吧,袁满。”
“刘大姐……”袁满声音激动,还伴有抽泣。
“怎么啦?”刘海蓉有些急了,袁满的电话肯定与亮亮有关,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牵肠挂肚那个男孩儿。
“亮亮有救啦!”袁满哽噎中爆发出喊声。
亮亮有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刘海蓉想到袁家的苦苦盼望和等待是造血干细胞的配型,一定是……
“配成了。”袁满仍然激动不已。
刘海蓉听此眼睛发湿,她是做母亲的,配型成功点燃儿子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灯,她激动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刘姐,配成亮亮……配成了,感谢你……”袁满说的话连不成句子,望眼欲穿太久期盼的他,惊喜使他语无伦次。
“袁满,我这就去医院。”
刘海蓉冷静下来,配型成功袁家最须要的是钱,好安排亮亮及早手术,她认为必须马上去医院。
赶到医院,许多人在排队等电梯,刘海蓉急迫地要见到亮亮,不乘电梯直接爬上八楼。气喘吁吁地快步到病房,亮亮在输液中安稳睡着,桂芬守在床边,泪还没干。
“刘姐。”桂芬打声招呼,迅速把脸转向一边,回避刘海蓉的目光。
刘海蓉捕捉到了她瞬间即逝的神色——愁苦之绪,配型成功给他们带来喜悦的同时也带来忧愁,昂贵的手术费用愁煞为孩子治病几乎倾家荡产的夫妇。
“袁满呢?”
“他,他出去了。”一向快言快语的桂芬,吞吞吐吐起来。
“去干什么?”
“卖血。”桂芬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眼泪也随之滚落下来。
刘海蓉没说一句话,急忙跑出去,她知道医院的采血中心,她要阻止袁满卖血,林松交给她的存有三十万巨款的太平洋卡带在身上,她就是来交亮亮手术费用的。
去采血中心的走廊上堆着人,两个保安架着袁满。
保安说:“上个月我们就发现有人写在厕所墙上,说不定就是你干的。”
“我卖自己的肾犯了啥法?”袁满争辩着。
刘海蓉分开人群挤到前面去,袁满见到刘海蓉像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去。她对保安说:“他怎么啦?”
“乱写乱画,往墙壁上涂小广告。”保安说。
“涂什么小广告?”
“卖肾。”保安说,“他往墙上正写呢,让我们给逮着了。”
“这样好不好,你们放了他,他做的错事由我来承担。”刘海蓉同保安商量。
“你是他什么人?”保安问。
“我是他姐。”刘海蓉答。
她的目光威严,保安有些胆怯,他们见到过这似曾相似的目光,那是医院领导的,放开了拽袁满的手。
“那你替他交罚款。”保安说。
刘海蓉说:“没问题。”
“不交,凭啥交罚款?”袁满耳红脖子粗,他喊道。
保安望着刘海蓉。
“袁满你回病房等我。”刘海蓉撵走袁满。
“你和我们到保安室去。”保安对刘海蓉说。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两个保安打立正,异口同声地打招呼:“院长。”
“刘主任,您在这儿。”康院长笑脸挤上前来,伸出手。
“康院长。”刘海蓉认得他,两人握握手。
“怎么回事?”康院长换了一张脸,问保安。
“她弟弟往厕所墙壁……”保安仍旧挺直身躯,汇报说。
“别说啦,你们两个给刘主任敬个礼。”康院长下令。
两个保安给刘海蓉敬个标准礼。
“你们走吧。”康院长说。
两位保安走后,康院长客气地说:“刘主任到我办公室小坐。”
“谢谢康院长,我还有事,改日再拜访你。”
刘海蓉没到病房直接去了亮亮的主治医生办公室,张医生正好在。
“袁亮的造血干细胞配型成功,找到了捐献者。”张医生对她说。
“真是好消息。”她说。
“百万分之一啊!一百万人中才能配上一对。袁亮太幸运啦。”张医生说。
“和袁亮配上型的是哪里的人?”
“在咱们市血液中心找到的,没有捐献者本人允许,我们不能向外界透露他的情况的。”
“那人肯捐献吧?”刘海蓉问。
“他本人主动到血液中心登记的,捐献没问题。通常他要和家人商量好,签署自愿书……”张医生说。
“手术有危险吗?”
“你是指受者还是捐者?”
“两者。”
张医生讲了手术可能出现的危险,即使是百分之一的风险,医生也有责任向咨询的人讲清楚。
“我院已经成功地做了两例,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小学生……”
“手术后的效果?”
“很好。”张医生说,“袁亮手术一定能成功。”
“这样的手术大约需要多少费用?”刘海蓉问。
“十万元左右,术后治疗费用比较高,全部下来得二三十万元。”张医生望着刘海蓉,说,“患者的家庭经济状况恐怕难拿出这样一大笔钱,我告诉他们配型成功的消息时,两口子抱在一起哭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手术费用已经落实。”刘海蓉说。
“是吗?”
“有人为袁亮出了这笔治疗费。”
“那真是太好了。”
张医生也为袁亮的手术费用得到落实而高兴,他连连说:“那就好,那就好。”
“手术复杂吗?”
“不复杂,在确定手术后,提前将患者送进无菌仓,加大化疗……”张医生说。
刘海蓉来到病房,袁亮的吊针还没打完。
袁满和桂芬愁眉对苦脸,见刘海蓉进来,勉勉强强制造出些笑来。
“刘大姐。”
刘海蓉听见他们的笑声如擦玻璃、锉锯子让你犯心脏病的声音,她的心被人揪着。
“真愁人呐!”桂芬说。
袁满眼睛瞪她,不准她在刘海蓉面前提困难。
之前,刘海蓉已经资助了那么多的钱,不能再让她出钱了,钱字牙口缝不能欠。
刘海蓉说:“你们别为袁亮的手术费发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