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的话令司机大吃一惊,领导一下子把他掀到云雾中。不明白又不便问,只能拭目以待。
当夜,商委主任真的出了事,他被“请”到反贪局。
铁子的记忆里,猫头鹰的传说还有几件事……在这个凌晨,他耳朵里灌满一句老话:猫头鹰一叫就要死人。
“谁要死?”
铁子以自己为中心点,顺时针旋转,没想出谁要死。最后他想到自己,也许,猫头鹰是为自己才叫的。
坐在床上,思绪逆时针转回到前天,转到充斥浓烈烟草味的房间里,他朝烟雾弥漫处望,看到一张布满杀机的脸。
“高昂要坏我们的事。”杀机的脸说。
杀机的脸说话,铁子若有所悟:是自己的一次失手,留下了遗患。
想到这,铁子打了个寒颤,浑身一震。
“老板不会因此……惩罚我吧?”
铁子沿着这条黑色的、可怖的思路想下去,越想越像。老板突然间命令停止跟踪高昂,又不让回到九号别墅去,那里只有阿霞和蓬蓬,需要有人保护她们啊!难道老板已不再信任我?
失去老板的信任,结局可想而知。
“妈的,高昂。”
铁子恨恨地骂,他认为这一切都是该死的高昂还活着造成的,只有做掉他,除掉老板心头的大患,自己才能重获他的信任,才不至于丢掉性命什么的。
从凌晨到天亮的三四个小时的时间里,铁子反反复复地计划一件事:杀掉高昂。
此时,他的头脑清醒异常。高昂在警察的暗中保护之中,要想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将他做掉非易事。弄不好,自投罗网。
寻找空隙,寻找高昂脱离警察保护的空隙。
世上许多事情都是鬼使神差,都是不谋而合的。要不然就没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在杀手策划要杀掉高昂的同一时刻,高昂自己正干着配合杀手的愚蠢行为。
“晚上你们不要寸步不离我,在自家里我很安全。”高昂对负责保护他的黄大桐说,“你们辛苦几天了,回去休息吧。”
黄大桐自己做不了这个主,他请示专案组的总指挥佟局长,得到指令,先撤回来。
“佟局,高昂说得很坚决。”回到局里,黄大桐对佟局长说。
“这几天,没什么可疑……”佟局长问。
黄大桐说:“头几天铁子跟踪高昂,忽然不见了他。”
“再没出现?”
“铁子回到了他的住处利民社区,始终没出门。”黄大桐说,“我安排一个人盯着他。”
“谁盯他?”佟局长问。
“陈宏。”
“他的力量太弱,昼夜一个人也太辛苦。”佟局长说。
“实在抽不出来人手支援他。”
“你们组总共几个人?”佟局长问。
黄大桐:“四个人,三人侧重保护高昂。”
佟局长重新做了警力调整:负责监控林松的那组撤回,投放到排查犯罪嫌疑人老虎身上,改由黄大桐带人去监控林松。
“从你原来的行动组中抽一个人去支援陈宏,”佟局长说,“叮嘱陈宏看好铁子,他是非常危险的人物。”
“高昂那儿?”黄大桐问。
“我和他谈一下,如果他不反对,另派一组去近距离保护他。实在反对,也不能撤,至少幕后元凶没落网前,我们不撤,远距离地保护他。”
外部的变化帮了铁子的忙,使他实施杀人计划减少许多麻烦。过去跟踪高昂时,铁子详细记下他家的环境,并画好草图。
铁子用了大半天时间研究这份草图,今晚行动他在草图上提前练习,怎样躲避开暗中保护高昂的警察,是从门进入还是破防护罩从窗户进入,是用刀还是用枪,一旦被逮,一旦失手……总之可能出现的一切情况,他都假设了,都有了怎么做的打算。
行动的时间他选择在晚上八点钟以后,高昂起居很有规律,晚上九点钟睡觉。怎样出楼去呢?铁子没发觉有警察盯着自己,但也不排除警察已经盯上自己,刚一出门就被他们跟上,还能杀成高昂?
“警察远远地盯着,主要盯着窗户。好家伙,我给你来个金蝉脱壳之计……”
铁子虚拟了警察就藏在街对过的车上,一双眼睛望着他家的窗户,卧室朝南的那扇窗户。他撂下了窗帘,两层窗帘撂下薄的那层,开着灯,使瞭望的人能看到灯光,误认为人还在屋子里。光是这样做还不够,警察盯着窗户的同时也会盯着楼口,每一个人,特别是夜晚从这个楼道口出去的人,都在警察的视野里,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男扮女装。”铁子模仿影视剧中的手法,过去他模仿过,很成功,道具他保存着,今天派上了用场。
一副女人的假发,一套裙子,一只坤包……铁子对着镜子制造女人,用不着高超的技术,把女人外包装的东西弄到男人的身上,假女人便诞生了。
“嘻!”铁子觉得自己很滑稽很搞笑,忍不住就笑了,把一场暗杀前的气氛弄得像孩子们做游戏一样,神经极大的放松,无疑能提高杀手的信心和成功率。
包装完自己,铁子在沙发上小憩,用鹿皮擦那把五四手枪,而后将散放的子弹填入弹夹前,他一颗一颗地在裤子上磨来蹭去,五发子弹全蹭一遍。铁子迷信,磨蹭过的子弹才上线,才不会卡壳。
“上一次要是用枪,高昂早完蛋啦。”铁子仍旧为上次高昂的逃脱耿耿于怀。
那次,所有计划都是老板做出的,行动的每一个细节都事先周密安排好了的,他无权更改。铁子感觉自己就是一支枪,完全由别人来放。然而这次不同了,暗杀的计划自己制订的,如何步骤自己说了算,成功与否说明自己的水平,不,技术。
铁子在那个夜晚,把杀人说成是技术而不是罪恶,足见凶残的程度,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杀人不眨眼。
为使此次暗杀成功,他决定使用枪,即便不是零距离接触高昂,也可以在射程之内击毙目标。
“老板,我给你一个惊喜。”铁子藏好枪,背起做道具的坤包,走向房门……
傍晚这座城市的有些地方来得晚,因为申同辉的房间有一扇巨大的西窗户,落地的那种。此刻,夕阳还在房间里逗留。
申同辉坐在床上,浸泡在红色如流的余辉里,那本《走夜的女人》翻开在腿上,他在阅读,眼睛在阅览,心思在一个人的身上。他用这种方法目的是引起田豆豆对他的注意。
田豆豆值夜班,整个血液中心包括申同辉在内也不出三四个人住在这里,明天是采集造血干细胞的日子,作为捐献者,申同辉成了重要保护的对象,接班后田豆豆来到他的房间。见面第一句话便说:
“你成了大熊猫。”
“哦?”申同辉眼睛离开书,抬起头来,疑问她的说法:“我是大熊猫?”
“大熊猫是国宝,你是辽河的市级宝贝。”
申同辉听后笑了,田豆豆也跟着笑。
“交接班时,我们的主任给我上了课,把护理好你上升到政治高度,战略高度,发展高度……”田豆豆对他们主任有意见,用这种方式发泄出来。“今晚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我?”
“不是你,是我。主任说了,我要是工作失职,只一条路可走,下岗。”
“那么严重啊!”
田豆豆是个蒸发怨气最快的人,积在心里的话说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她瞥见那本小说,问他:“看了吗?”
“读了几篇。”
“朱日亮是会写小说。”
申同辉读小说和田豆豆不是一个层次,看看故事瞧瞧热闹而已。至于小说写得怎么样,他弄不懂。既然她说好,他也跟着说:“好,是好。”
“文本没的说……”田豆豆很内行地评价。
申同辉跟着人云亦云,跟着说甜酸。
“作者很文气。”田豆豆看着扉页上那个戴眼镜男子的照片,评头论足起作家来,“斯斯文文……”
“你经常逛书店?”申同辉见到缝隙,插上一针。
“错了,我基本没进过书店。”田豆豆说。
“那你读书?”
“有人给买。”田豆豆说到有人买时,面部起了细微的变化,隐隐约约地现出惆怅,她急忙地掩藏起来。
察言观色,申同辉准确地捕捉到她脸上掠过的东西,她读书而不亲自去书店购买,说到了“有人”给她买,这个“有人”是谁?他没直白地追问下去,那样易引起她的疑心。于是他把话题拉回到开始,使它不偏离那本书,因为他要弄清此书的来龙去脉。
“李夏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申同辉说,他在说作家朱日亮小说中的人物。
“是嘛。”田豆豆没怎么奇怪。
“作家是厉害,写出……形形色色的女人。”
“他们读懂了女人,写女人很本事。”田豆豆的情绪继续低落下去,若有所失的思绪缠绕着她。
申同辉不知如何是好,一直追问下去不一定有效果,触痛她可能导致无法交流下去;到此为止,将失去获得的机会。
正在他犹豫之际,鲁医生走进来,田豆豆立马回到护士的位置,撤身站在医生后边,随时听医嘱。
“一切都好吧?”
鲁医生像似问申同辉,也像问田豆豆,又像同时问他们两人。
申同辉同田豆豆交流目光,他明白让他先回答,他说:“好,都好。”
“好。”鲁医生说。
“体温正常……”田豆豆介绍说。
“今晚上一定要休息好。”鲁医生对申同辉说,“那边患者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你……噢,你睡眠怎么样?”
“没问题。”申同辉答。
“如果不行,就给你用点睡眠药物。”鲁医生说。
“不用,我一般不失眠。”
鲁医生走出去,在门口对田豆豆说:“睡前再给他测一次体温。”
申同辉以为田豆豆会跟医生一起离开,她送鲁医生到走廊上,踅身回来,直接走到电视机前,商量的口吻说:“我们看看本市新闻。”
“看吧。”申同辉说。
她打开电视机,摇控到本市新闻频道,而后倒退着调整观看的距离,由于电视机的摆放有利于患者观看角度对着床,她的最佳位置靠床尾的地方站着,她站着看电视。
“坐,坐下看。”申同辉礼让道。
“谢谢。”田豆豆坐在床边,沾一点点边儿。
电视新闻节目不长,十五分钟,接下去是几分钟的广告。田豆豆没有动地方,摇控器握在她的手中,她没换台,显然要接着看下去。
又是恼人的医药广告,治乙肝的新药,林林总总的治乙肝的新药不断横空出世,中国乙肝携带者还是超过亿了……二十点整,《警坛写真》节目开始。
田豆豆刚刚对医药广告不屑、略带嘲笑的眼神,转尔凝神注目屏幕,申同辉揣测她要看的不是本市新闻,而是《警坛写真》节目。
“她关注什么?”他扪心自问。
今天《警坛写真》节目被政法部门的一个会议占去大部分时间,只播了一篇某社区的警务室为民活动的报道,最后是市公安局悬赏线索的公告。
“发生在我市的系列持枪杀人案,侦破有了重大进展,警方找到了崔振海命案现场的目击者,据目击者描述画出了犯罪嫌疑人模拟像,该男三十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体态偏瘦,方形胸部较宽且扁,八字眉。此人真实姓名不详,绰号‘老虎’……”
申同辉悄悄地观察田豆豆,见她睁大眼睛,神色惊诧不已。他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一个秘密。
“……公安局将对提供破案线索的举报人给予人民币五万元奖励。”
“不!不对!”田豆豆忽地站起身,低着头跑向落地窗,推开到露台上去。
“小田!”申同辉跳下床,追赶过去。
到了露台上,他才发现自己的狼狈相,蓝条病员服下的双脚,一只是皮鞋,一只是拖鞋。倘若在大街非拿他当精病院逃出的患者不可。他没去换鞋,急忙走近她。
田豆豆面对夜幕垂落的城市啜泣,双肩微微地颤抖。
他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此时最好的安慰方法,就是别打扰让她哭。接下去发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场面——
她突然转过身,一下扑到他的怀里,申同辉愣怔,他像一棵没有风经过的树,一动不动。
“申大哥。”田豆豆的喊声充满亲切和依赖,“帮助我!”
申同辉知道她受到强烈的刺激,一只被鹞鹰追捕的小鸡,情急之下,钻到鹅子鸭子的翅膀下寻求救护……他把眼前发生的一切就看成如此情形。他说:“我帮助你。小田,咱们到室内去谈。”
田豆豆松开手,她站到离申同辉一定距离后,为方才自己冲动行为内疚、自责,她说:“对不起,我太……”
“豆豆,”申同辉努力消除她的心理压力,他说,“你把我当成大哥,我很感动。”
“大哥,请你帮助我。”田豆豆发自内心吐出地话。
坐在房间里,田豆豆下意识地瞥电视机,他们从露台回房间,申同辉就关掉了电视机。灰黑的屏幕,僵硬的面孔直望着她。
“老虎是你朋友,”申同辉直截了当,他说,“你见到的模拟画像是他,于是你不相信。”
田豆豆惊异的眼光看着他。
“是吧?”
田豆豆点点头,承认。
“你无法接受他可能是杀人犯……豆豆,这件事甄别十分简单,他到公安局接受调查,说明情况。”
“他去了外地。”
“外地?”
田豆豆摇了摇头,看出她迟疑,不肯痛快地讲出来。脸色也没有多少血色,神情沉郁。
申同辉倒一杯水给她,说:“他对你说去外地做什么?”
她用两只手捧着杯子,紧紧贴在胸口,像似用它来暖一暖瑟瑟发抖的身心,身体深处遭到寒流侵袭,太冷啦。
“他骗我。”她说。
老虎突然间从辽河消失,最想见到他的人是田豆豆,他们相爱后有了次“一不留神”,一个小生命在错误的时间错误地光临。
“怎么办?”她问小生命缔造者之一的他。
“现在还不是时候,做掉吧。”
二十一岁的她也不喜欢孩子,她毫不犹豫地说:“你陪我去妇产医院。”
“中。”他答应。
她等他陪自己去坠胎,一天,两天,三天……老虎没露面,那时他在寿星山九号别墅,老板派他负责保护蓬蓬的安全,他岂敢怠慢,寸步不离岗位,陪女友坠胎的事拖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