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丁晓琴见面后这个夜晚刘海蓉不准备睡了,其实也睡不着觉,今夜注定无眠。
一件原以为过去的事,今天重新被提及,当事人丁晓琴的突然出现在面前,刘海蓉方寸大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能让她见蓬蓬!”刘海蓉毅然决然。
丁晓琴既然从几百公里外的地方赶来要求见孩子,不让她见她要纠缠,刘海蓉不怕身单力薄的村妇。但是,不怕归不怕,丁晓琴的出现,使她放心不下蓬蓬,也不顾现在是什么时间,拨通九号别墅的电话。
拨通了,没人接电话。
刘海蓉疑心:“老陶怎么没接电话?”
九号别墅今夜发生的事情,刘海蓉一丁点儿也不知道,约定眼下非常时期二十四小时开机,以便随时随地取得联系,老陶的觉很轻,手机铃声他肯定能听见。
刘海蓉重拨,仍然是接通了,没人接听。
“会不会是出什么事啦?”刘海蓉疑心加重,惶恐不安起来。
九号别墅的客厅里手机一遍一遍地响,吵醒哄睡蓬蓬后也伏在孩子床边睡着了的阿霞,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觅铃声找去,从二楼到一楼,她目光扫遍大厅,没见半个人影。
手机铃声还在响。
阿霞拿起手机,喊:“独臂老爹!”
大厅里没有老陶,阿霞跑到阁楼上去找,没有。她返身到一楼的客厅,出楼到院子里去找,也没有。
“他哪儿去了?”阿霞猛然想起来,老陶出去买爽身粉去了,他不在自己可以接电话:“喂?”
刘海蓉听见声音:“阿霞,是你吗?你们怎么才接电话?老陶呢?”
阿霞回答:“老陶上街买爽身粉。”
刘海蓉觉得不对劲儿,老陶买爽身粉都到了后半夜,还没回来。她问:“老陶走了多长时间?”
阿霞回答:“三个多小时。”
“不对!”刘海蓉预感出事了,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对阿霞说,“我立刻就赶过去……在我没到之前,任何人叫门你也别给开。”
刘海蓉离开家,她看一下表,凌晨两点一刻。
九号别墅里,阿霞在向刘海蓉讲述事情的经过:
“蓬蓬腋窝淹了,她哭闹……老陶去买爽身粉。”
刘海蓉问:“老陶走时没说什么吗?”
“让我在他走后锁牢门,任何人叫门都别开,尤其是陌生的口音。”
刘海蓉再次看表,时针指向三点。
“你去楼上看看蓬蓬。”刘海蓉支开小保姆。
阿霞朝楼上走,刘海蓉又补上一句:“你呆在蓬蓬房间里别动,有事我再叫你。”
刘海蓉支走阿霞,她认定老陶出事了。老陶出事肯定与自己有关,如此说来,九号别墅很不安全。一旦发生变故自己对付不了,需要有人帮助。
凌晨三点给林松打电话不合适,他肯定在他的家里和妻子在一起。她想到一个人,拨通了他的手机:“喂,铁子,是我……”
铁子很快赶到九号别墅。
铁子年纪三十出头,黑瘦,面部像刀刻般地线条清晰,板寸头,额头很窄,整个人给人的印象精明强干。
“大姐,老大知道吗?”铁子问。
“还没告诉他。”
“老大吩咐我查跟踪你的人还没头绪,老陶忽然不见了,大概是跟踪你的人干的。”
铁子说的老大是林松,内部都称林松为老大。这个内部指的是一个团伙。或换个说法,林松手下豢养有一伙人,铁子是其中一员。
“他们是些什么人?”
“辽河市道上的人我基本了解,哪一伙儿也不至于同你有仇,他们与你刮连不上。”铁子说,他心想问题会不会出在老陶身上,“老陶是否可靠?”
“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能否溜走。”
“没有理由,他也不需要溜走。”刘海蓉说,“走,他用不着选择半夜逃跑的方式。”
“如果不是老陶自身出问题,老陶凶多吉少。”
“嗯?”
铁子分析道:“他可能被人绑了……”
“绑架他能敲诈勒索到什么?”
铁子望着刘海蓉,说:“大姐,冲着你来的。”
刘海蓉疑惑:“冲着我来的,绑架老陶……”
“从他口中了解你,应该是这样。”铁子说,“目的是敲诈勒索,就不会绑架老陶。”
刘海蓉同意铁子的观点,冲着自己来的是肯定的,他们要从老陶嘴里掏什么呢?
“选择老陶做绑架的目标,也暴露了他们对我们这里的情况不了解……”
“我们再等等,老陶因什么事耽搁,也许早晨就回来啦。”刘海蓉心里还存一丝老陶没出事的幻想,企望是虚惊一场。
刘海蓉同铁子坐等到天亮,分析到天亮,企望奇迹出现,老陶早晨没有归来,奇迹没有出现。
在城市的水泥块隔成的角落里,有一个人也一夜没睡,坐到天亮。这人便是崔振海。
几个小时前,他希望的消息传来:“弄到了独头蒜。”
“连夜拷问……一定要撬开他的嘴。”崔振海给高昂和于成下达了指令。
从巨眼水业大厦望东方日出,崔振海与从前站在窗前心情不同,他有过心旷神怡,有过踌躇满志,也有过惆怅迷惘……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很复杂。
“这个独头蒜啊!”崔振海从心底里流泄出这样一句话。
人和人不同,不同在差异上。同样在那个沙坨间小村泥巴墙里出生的,一起在漏雨透风的教室里读书,崔振海和独头蒜一起度过童年、青年时代,那会儿他们还没有差异。再后来,崔振海进城闯天下,独头蒜在泥巴墙里从事他祖辈的勾当……差异出现了,若干年后,独头蒜因裆里功能丧失,成了一个鳏夫,迫于生计,他来都市找尿炕精崔振海。
独头蒜的血管里还流动着沙坨间小村人的朴素情感,尽管不合时宜地叫辽河市显赫人物的外号,而且是不雅的外号。崔振海心生烦感,直到独头蒜酒后,闯入崔振海与外商谈判的现场大闹,使崔振海大丢面子……高昂几次请示给独头蒜点颜色看看,崔振海没批准,这次他点头允许。只是高昂做得狠了点儿,把独头蒜塞进冰窟窿。独头蒜也命大,竟逃过此劫。
高昂在这个早晨走进总经理办公室。
高昂轻声地:“大哥。”
崔振海没回头,说:“听你说话的气脉不足,他没开口。”
“死不开口。”
崔振海回转过身,走到沙发上坐下,扬下手,示意高昂坐下。
“他竟说他不认得刘海蓉。”高昂说。
“好,好,这样说他肯定知道刘海蓉的秘密,不然他干吗此地无银三百两呢?我们弄他弄对啦。”
“我也这么想。”高昂说,“独头蒜有点儿刚条,挺着……”
“别着急,我知道独头蒜,他的骨头没那么硬。”崔振海成竹在胸的样子,“把他搁在把握的地方。”
“水厂仓库的地下室里。”高昂在动手之前,选择这个外人很难到的地方。仓库装着原材料,仓库重地昼夜有人看守,即使是本厂的职工也不能随便进入。
关押老陶的仓库地下室不是临时找的场所,修建仓库时,高昂就亲手设计了这间地下室,派什么用场都是早计划好了的。老陶不是这囚在此处的第一人,只要被送到这儿来,特别是高昂亲手送来的,活着出去的可能性就很小。
如此说来,老陶身处极其危险之中了。
“对独头蒜,我们也别硬到底。”
“大哥的意思是?”
“先硬后软。”崔振海说,“我们最终目的是弄明白刘海蓉的事,想办法从独头蒜的嘴里掏出有价值的东西……必要的时候,我亲自和他谈谈。”
高昂看出崔振海的用心良苦。
“他说出点别墅的主人情况没有?”
“问别墅的主人是谁,他倒说的痛快。”高昂说。
“叫什么?”
“王贵,在外地做汽车配件生意。”
“做汽车配件生意的人很好查,到本市的几家经销汽车配件的公司查一查,别墅在本市购买,肯定是从本地起家的人。”
“我不打算查。”
“为什么?”
“子虚乌有。”高昂说出自己的怀疑,“他痛快地说出别墅主人的名字,而矢口否认认识刘海蓉……”
“他在说谎?”
“于成观察过九号别墅,从没见除了独头蒜以外的第二个男人进出。”高昂说,“独头蒜还是很狡猾,他编排说王贵在外地做汽车配件生意,掩盖根本不存在的王贵这个人。”
“那个孩子呢?”
“他说有,说是个女孩。”
“和我们掌握的对上了号……独头蒜没撒谎。”
“他……”
这时,有一个电话打进来,他们的谈话被打断。
崔振海接电话,一个客户打来的,说了些业务上的事。
高昂静候在一边,等他接完电话。
“二弟,”崔振海撂下电话,说,“你自己对付独头蒜,叫于成再去盯九号别墅,听听动静。一个大活人突然失踪,他们不能没反应吧?”
开发区的主任室里,刘海蓉疲惫不堪在椅子上。
女秘书进来,望着他们领导的脸,说:“刘主任您又开夜车?”
刘海蓉顺水推舟地说:“开夜车。”
开夜车,是指打夜班写材料,刘海蓉经常自己动笔写材料。
女秘书心很细致,她泡杯茶端给刘海蓉。
“房产局今天上午来人……”女秘书请示工作。
刘海蓉撕块白纸盖在咖啡杯子上,并在纸上抠个洞,她把一只眼睛贴近洞口,利用咖啡的热气熏蒸,使发干的眼睛湿润,也提提神。
“今天刘主任您累了,是不是让别的主任去接待房产局的人?”
刘海蓉眼睛没离开咖啡杯,问:“说谈什么事了吗?”
“他们还是为长寿湖地皮的事。”
“我和他们谈。”刘海蓉抬起头来,感觉眼睛明亮了许多,倦意被赶跑她精神起来,“还有什么事?”
女秘书把一连串的事汇报给刘海蓉,如何处理,刘海蓉的指示她一一记下,然后再一一去办去落实。
刘海蓉原打算同房产局的人谈完,再临时召开一个主任办公会议,研究一下长寿湖的问题,多家争抢开发……此时,她期待的一个电话打进来。
刘海蓉照那个电话的指引,打车到一个地方。
看上去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一栋住宅楼前,铁子在楼口接她上去。
林松已经在客厅里等她。
“老陶昨夜出去买爽身粉……”刘海蓉讲一遍事情的经过。
林松专心地听着,寻思着。
刘海蓉说:“来这儿之前,我打电话问阿霞,老陶还是没回别墅。”
林松坦然自若的样子,令刘海蓉有些着急。她说:“你说怎么办吧?”
林松仍旧不慌不忙,他说:“我在想此事的前因后果,先是你被人跟踪,后是有人冒充天然气公司的人进入别墅,紧接着是老陶神秘地失踪。”
刘海蓉说:“还有,丁晓琴突然出现。”
“噢?”林松表情诧异。
“我从西红柿屋咖啡屋回去不久,丁晓琴就给我打电话,恳求见我。”
“她找你?”
“要见蓬蓬。”刘海蓉说,“我没答应她。”
“丁晓琴的出现是偶然,她与前几件事没关系。”林松说,“她碰巧赶上。”
刘海蓉在来这里的路上,把丁晓琴同老陶失踪联系在一起。但是对丁晓琴制造老陶失踪这样大事件的能力,她表示怀疑。雇凶杀人已不是什么耸人听闻,丁晓琴只要出钱,也可以做到这些。只是她没理由去绑架或杀掉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丁晓琴不认得老陶。”她说。
“所以我说丁晓琴的出现纯属偶然,可以把她排除。”林松叫始终站在一边听候吩咐的铁子。
“铁子。”
铁子往林松的跟前挪近一些。
“你带人把市面……”林松令铁子去找老陶,把辽河市的大街小巷,旮旯胡同都梳篦一遍。
铁子走后,室内只剩下林松和刘海蓉。
“我看此事与你竞选副市长的职位有关。”林松说,他们的话题朝深一步探讨。
“目前也只能这样解释。”
“我们假设一下,老陶是在购物的路上被人绑架,那他们认定他是知情人,从他口中掏出他们要得到的东西——别墅里的情况……你认为老陶能说吗?”
“一般情况下他不会。”
“非常情况下呢?”
“很难说。”
“现在必须清楚的是老陶知道我们多少。”林松问。
“他知道的不多。”
“蓬蓬的身世……”
“他知道蓬蓬是我的女儿。”刘海蓉说,“更细的东西他还不清楚。”
“九号别墅呢?”
“老陶肯定认为我是主人。”
“那就好。”
刘海蓉疑惑不解地望着林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