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童年(语文新课标课外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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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外祖母的故事(1)

在这些事情发生以后,母亲开始变得坚强起来,她理直气壮地在家里进进出出,俨然成了家中的主人。外祖父却变得有些蔫了,整天心事重重,寡言少语,和以往大不一样了。他几乎不再出门,一天到晚一个人孤单地坐在阁楼上,读一本神秘的书——《我父亲的札记》。

这本书放在一个上了锁的小匣子里,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他在取这本书以前,总是先把手洗干净。这是一本又小又厚的书,封面是棕红色的,扉页上有一行花体字的题词和签名:“怀着诚挚的感激之情赠给可敬的华西里·华西里耶维奇留作纪念”,后面签着一个古怪的姓名,潦草飞舞的字体,看上去就像一只飞鸟。我不止一次地问他:“这是一本什么书?”他总是庄重地回答:

“你现在不需要知道这件事。等我死了,我把它遗赠给你。我那件浣熊皮大衣也遗赠给你。”

他跟母亲说话比较和气,也比较少了,总是认认真真地听她说话,咕咕哝哝地说:

“嗯,好吧!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他那几个大木箱里放着许多珍奇的服装:卷帘式衣裙、缎面坎肩、用银线挑花的丝绸长袍、缀着珍珠的各种妇女头饰、色彩鲜艳的女帽和三角头巾,沉甸甸的莫尔多维亚项链和各种宝石项链。他把这些东西抱到母亲房间里,分别摆在椅子上和桌子上,母亲欣赏着那些服装,他在一旁说:

“我们那个时代,人们穿的衣服要比现在美丽得多,阔气得多!穿戴阔气,生活却很俭朴。那个时代过去了,一去不复返了!嘿,你穿上这一件试试……”

有一天,母亲穿着一件金线绣花的天蓝色无袖长袍,头戴一顶缀着珍珠的双角女帽,向外祖父深深地鞠了一躬,问道:

“漂亮吗,父亲大人?”

外祖父像鸭子叫似的干咳了一声,浑身上下都好像放射出光彩来,他摊开双手,抖动着手指,绕着母亲走了一圈,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

“哎哟,瓦里娅,假如你有大把大把的钱,倘若你周围都是一些好人……”

现在,母亲住在楼房前半部的两个房间里,她那里常有客人进进出出,最常来的是马克西莫夫兄弟俩:一个叫彼得,他是一位身体魁梧、英俊漂亮的军官,留着浅色大胡子,长着一双蓝眼睛;另一个叫耶甫盖尼,身材也很高大,两条腿又细又长,面孔白净,留着黑黑的尖胡子。耶甫盖尼那双大眼睛就像李子一般大,穿着缀有金光闪闪的铜纽扣的浅绿色制服,窄窄的肩膀上缀着金光闪闪的姓名缩写花体字。他常常动作潇洒地把头一甩,将一绺绺波浪式的长发从又宽又平的脑门上甩开,接着便露出宽容的微笑,用低沉的声音讲述着什么,他总是用这么一句话来开头:

“要知道,我是这么想的……”

母亲眯着眼睛听他说话,微微一笑,常常打断他:

“耶甫盖尼·马克西莫夫,您还是一个孩子呢……”

那位军官用宽大的手掌拍着膝盖说:

“就是一个孩子嘛……”

圣诞节期间过得热闹而愉快,母亲房间里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有一些衣着漂亮的人进进出出,她总是打扮得很漂亮,和客人们一块儿出去。

每当她和那些穿得花花绿绿的人们走出大门以后,房屋便像沉入地下一般,变得特别寂静,令人感到不安和寂寞。外祖母像只老母鹅似的忙来忙去,把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外祖父背靠着炕炉上的瓷砖,自言自语地说:

“嗯。好,那好吧……咱们看看会搞出什么名堂来……”

圣诞节过去以后,母亲送我和米哈伊尔舅舅的儿子萨沙去上学。不久以前,萨沙的父亲又结了婚,继母不喜欢这个前妻的儿子,常常打他,在外祖母的一再要求下,外祖父把萨沙接到了自己身边。我们上了一个来月的学,在学校里学的那些知识中,我只记得这样一点,当人家问:

“你姓什么?”绝不能简单地回答“彼什科夫”,而要回答,“我姓彼什科夫。”

也不能对老师说:

“你呀,老兄,别大声嚷嚷,我不怕你……”

我马上就不喜欢学校了,表哥头几天倒是很满意,因为他比较容易就找到了伙伴,可是有一天上课时他睡着了,他在睡梦中突然大声喊起来:

“我不敢了……”

他被唤醒以后,请求老师准许他到教室外面去透透气,为此受到了大家的冷嘲热讽。第二天,我们上学时,刚走到干草市场附近的那个山沟,他便停下脚步,说:

“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我想去玩一会儿。”

他蹲下身去,急急忙忙把书包埋在雪堆里,就走了。当时正是一月里的大晴天,到处闪耀着银白色的阳光,我很羡慕表哥,但我狠了狠心,上学去了,因为我不想让母亲生气。

萨沙埋起来的书包当然没有找到,第二天他更有充分的理由不去上学了,到了第三天,他逃学的事被外祖父知道了。

我们受到了审问,在厨房的一张桌子旁,坐着外祖父、外祖母和我母亲,我还记得,萨沙在回答外祖父的问话时,他的回答是多么滑稽可笑。

“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萨沙用一双温和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外祖父,不慌不忙地回答:

“忘记学校在哪儿了。”

“忘记了?”

“是的。我找了老半天……”

“你跟阿廖沙一块儿走呀,他记得!”

“我把他弄丢了。”

“把阿廖沙弄丢了。”

“是的。”

“怎么弄丢的?”

萨沙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

“当时正刮着暴风雪,什么也看不见。”

大家都笑了,因为,那一天没有风,天气晴朗。萨沙也谨慎地微微一笑,外祖父却龇着牙,尖刻地问道:

“你不会拉着他的手,拽着他的腰带走吗?”

“我拽来着,可是大风把我们吹散了。”萨沙解释说。

他懒洋洋地回答着,他拙笨的谎言使我感到特别不舒服,我对他的任性脾气感到十分惊讶。

我们俩挨了一顿打,外祖父又给我们雇了一个护送人,这是一个当过消防队员的断了一只胳膊的老头,他的任务就是保证萨沙在上学的途中不会迷失方向。但这也没什么用。就在第二天,我们走到山沟的时候,表哥突然弯下腰,把脚上的毡靴脱掉,远远地扔出去,接着又脱掉另一只,扔到另一个方向,他只穿着一双袜子,一溜烟向广场那边跑去。那个老头“哼呀哼呀”地跑着去找靴子,然后无奈地领着我回家了。

整整一天,外祖父、外祖母和我母亲走遍全城,去寻找失踪的孩子,直到傍晚才在寺院附近的奇尔科夫酒馆找到萨沙,当时他正在那里摇摇摆摆地跳舞,供人们取乐呢。他被领回家以后,甚至没有挨打,大家都对这个孩子的执拗脾气和沉默寡言感到困惑不解。

晚上,他和我一起躺在吊床上。他向上翘着腿,脚掌蹭着天花板,小声说:

“后娘不爱我,父亲也不爱我,祖父也不爱我,让我怎么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我这就去问问祖母,强盗在什么地方,我要投奔他们去,到时候,你们会打听到我的下落的……咱们一块儿跑吧?”

我不能和他一块儿跑,在那些日子里我有我的任务——我决心当一名留着浅色大胡子的军官,为此就必须学习。我把这个计划讲给表哥听,他想了想,表示同意我的计划:

“这样也好。将来你当军官,我当强盗首领,你会去捉拿我,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不过,我绝不会杀死你的。”

“我也不会杀你。”

我们这样决定了,就睡觉去了。

第二天醒来,我浑身都是红斑点,开始出天花了。家里的人把我安置在后面的顶楼上,用很宽的绷带将我的两只胳膊和两条腿紧紧地绑起来。我就整天闭着眼睛躺在那里,老是做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噩梦,其中一个噩梦差点断送了我的性命。

在我生病期间,只有外祖母常到我这里来,一边像喂婴儿一样用调羹喂我饭吃,一边讲着没完没了的但总是很新鲜的童话故事。一天晚上,外祖母不知因为什么事比平时晚来了一些时间,所以使我感到有些焦虑不安。突然间,我看见了她:她躺在顶楼门外的防尘脚垫上,脚朝下,摊开双手,她的脖子被人割断了一半,就像彼得大伯的脖子一样。有一只大猫,贪婪地瞪着一双绿色的眼睛,正一步步地向她逼近。

我“霍”地从床上跳起来,用脚踢,用肩膀撞,打破了两扇窗框,一下子就跳到院中的雪堆里。那天晚上,母亲那里有客人,谁也没有发现我从楼上掉下来,我在雪堆里躺了很长时间。我倒没有摔坏什么地方,只是两条腿不能动弹了。

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来月,两条腿还是不听使唤。我躺在床上,听着楼下客人们嘈杂的吵闹声、暴风雪的呼啸声和乌鸦的长鸣,我的身心在寂寞中一点儿一点儿的成长。后来,胆小的春天,开始怯生生地、悄悄地来到我身边,猫儿开始唱歌,冰柱断裂,融雪成水,嘀嗒有声,客人的马车的铃铛声也比冬天响得更频繁了。

外祖母常来看我,她说话时,嘴里的酒味越来越浓,后来,她干脆把一个很大的盛满伏特加酒的白茶壶藏在我的床铺下,她挤挤眼睛对我说:

“你呀,我亲爱的孩子,千万不要对你外祖父那个老家伙说!”

“你为什么喝酒?”

“别多嘴!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

她对着壶嘴喝了几口,用袖口擦擦嘴,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问我:

“好啦,我的小爷子,昨天我给你讲什么来着?”

“讲我父亲的事。”

“讲到什么地方了?”

我告诉了她,于是,我们又开始了一天的话题。

关于我父亲的故事,是她主动讲给我的。有一天,她来了以后,没有喝酒,郁郁不乐,她说:

“我梦见你父亲了,他好像在田野里走着,手里拄着一根桃木棍子,吹着口哨,有一条花毛狗跟在他后面跑,吐着舌头。不知怎的,我最近常常梦见马克西姆·萨瓦杰伊奇,看来,他的灵魂总也得不到安宁,还在到处飘荡……”

她一连好几个晚上都在讲我父亲的故事,这个故事也像她讲过的其他故事一样有趣。

我父亲是一个军官的儿子,后来祖父因为残酷毒打部下,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我父亲就是在西伯利亚某地出生的。他从小就生活得很苦,常常从家里逃跑。有一天,祖父带着狗在森林里像寻找兔子似的到处找他;还有一次,把他找到以后,开始狠狠地揍他,多亏邻居们把他夺走,藏了起来。

“小孩总是挨打吗?”我问道。外祖母心平气和地回答:

“经常挨打。”

我的祖母死得很早,在父亲9岁那年,祖父也死了,那个当木匠的教父收养了他,并教他做木匠活。可是父亲从他那里逃跑了,在集市上给盲人领路。他16岁时来到下新城,开始在一位包工头手下干木匠活。他20出头就已经是一个手艺相当不错的装饰匠了。他干活的那个作坊就在铁匠街上,与外祖父的房屋相毗邻。

“围墙不高人胆大,”外祖母格格地笑着说,“有一天,我和瓦里娅正在花园里采红枣,突然你父亲从围墙上跳下来,他这是求婚来了!我以前也见过他,他常从窗户外面经过,我一看见他,心里就想:嘿!真是一个好小伙子!等他走到跟前,我问他:‘你呀,年轻人,为什么不走正道,而要翻墙头?’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阿库林娜·万尼亚诺夫娜,我整个人以及我全部的感情都在您面前,瓦里娅也在这里,看在上帝的分上,请你帮助帮助我们吧,我们就要结婚了!’我一听就愣了神,舌头也不听使唤了。‘哎哟,你们这两个鬼东西,你们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你呀,瓦里娅,是不是发疯了?这位年轻人,你也好好想一想:你配折这枝花吗?’那阵子你外公是个富翁,孩子们还没有分家,声名显赫,颇为骄傲。这时,你父亲说:‘我知道,华西里·华西里耶维奇是不会爽快地让瓦里娅嫁给我的,他要是不答应,我就把她偷走,不过,你可要帮我们一把呀!’让我帮他们一把!我扬起手来准备打他一顿,可是他却不闪开,说:‘你就是用石头砸我,我也不躲开,只求得到你的帮助,反正我是不会就此罢休的!’这时,瓦里娅走到他跟前,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转过脸来对我说:‘我们早在5月里就结婚了,我们现在只需要在教堂举行一下结婚典礼。’我一听,吓得差点晕过去,我的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