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古瓦和奇迹宫里的所有的人都记挂着爱斯梅拉达,整整过了一个月,也没有她的下落,不知她出了什么事,也不知小山羊怎么样了。她的丐帮朋友非常伤心,格兰古瓦更是痛苦异常。吉卜赛姑娘一夜之间忽然失踪,毫无音信,到处寻找也毫无下落。
有几个爱打趣人的家伙对格兰古瓦说,那天晚上在圣米歇尔桥附近,她跟一个军官跑了,被他们撞见。然而,这位做丈夫的按照吉卜赛人的习俗,称得上是一个绝不轻信言论的哲学家,况且他比谁都清楚,他的妻子是多么珍惜处女的贞洁。他早就做出估计,吉卜赛女人加护身符这两种品性结合起来,能产生何等坚不可摧的廉耻心;他甚至像数学一样精确地计算过,这种贞操对另一种强力的抵抗力。所以,他对此是完全放心的。
于是,格兰古瓦就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失踪了。他日夜忧心忡忡,身体也消瘦下去。他把一切都置于脑后,连他的伟大着作《论常规和非常规修辞》也都不去想了。
一天,他愁眉不展地闲逛,路过图尔内尔刑庭,看见司法宫的一道大门前围着一小群人。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
“不知道,先生,”那个青年应道,“据说有个女人暗杀了一个近卫队骑兵。这案件似乎牵涉到巫术,连主教和宗教审判官也都来过问这桩审判,我哥哥是若扎的副主教,把精力全搭在这上面了。我正想找他说点事,可是人太多,无法见到他,这真气死我了,我正急着等钱花哩。”
“唉,先生,”格兰古瓦说,“我倒是很愿意借钱给您,不过,我的口袋全是破洞,当然并不是被金币磨破的喽。”
他不敢告诉年轻人,说自己认识他那个当副主教的哥哥。格兰古瓦随着人群,沿着通向大厅的阶梯拾级而上。他认为世间再没有比观看审理刑事案件更能消愁解闷的了,因为法官通常都是愚不可及,叫人看了挺开心的。好不容易挤到了开向大厅的一道矮门旁边,格兰古瓦个子高大,从乱哄哄的人群头顶上望过去,可以扫视到整个大厅。
“喂,先生,”格兰古瓦旁边的人问,“这些人坐在这里究竟在干什么,像开主教会议似的。”
“审判。”
“审判谁?我怎么没有看到被告啊?”
“是个女人,先生。您是看不到她的,她背朝着我们,被人们挡住了。”
“这个女人是什么人?您知道她的名字吗?”
这时,法庭喝令大家肃静,现在听一个重要的证人发表证词。大厅中央站着一个老太婆。她的脸完全被衣服遮住,看上去就像一堆在行走的破布。她就是得到一枚金币出租房屋的那个老婆子。她对审判她的人说了一大堆又臭又长的“证词”。最后,讲到那枚金币时,她却语出惊人道:“当我要拿那枚金币去买牛羊肚肠吃时,却发现在我原来放钱的地方只有一片枯树叶。”
说完这些,老婆子住口了,听众无不惊异,四处是一片嘀咕声。格兰古瓦旁边的一个人说:“那个鬼魂,那个山羊,这一切真有点巫术的味道。”另一个插嘴说:“还有那片枯叶!”还有一个说:“毫无疑问,准是一个巫婆跟那个野兽勾结起来,专门抢劫军官们。”连格兰古瓦自己也差不多认为整件事情既可怕又像是真的。
这时,格兰古瓦看见法官站了起来,说:“肃静!我请各位大人需要注意一件事实:人们在被告身上找到了一把匕首……老妇人,魔鬼把您的金币变成的枯叶,您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大人,我找到了,就在这。”
一个执行官把枯叶递给了法官。法官阴险地点了点头,再将枯叶转递给庭长,庭长再转递给王上宗教法庭检察官。
这样,枯叶在大厅里转了一圈。
“这是一片白桦树叶,”法官先生说,“是妖术的又一个证据。”一个审判官说:“证人,您说有两个男人同时上您家去。
穿黑衣的那个人,您先看见他不见了,后来又看见他穿着教士的衣服跳进塞纳河游走了,另一个人是位军官。那么这两个人当中,究竟是哪一个给了您金币呢?”
老婆子思索了一会,说道:“是那个军官。”
这时候,法庭的律师发言:“我提请诸位大人注意,被害的军官在其床前笔录的证词中宣称,当黑衣人上来同他搭讪时,他头脑里曾模模糊糊掠过一种想法,认为黑衣人很可能是野僧。他还补充说,正是这鬼魂拼命催他去跟被告幽会的;据卫队长说,他当时没有钱,是鬼魂给了他那枚钱币,该军官用这枚钱币付了房钱,因此,这枚金币是一枚冥钱。诸位可以翻阅一下弗比斯的证词。”
一听到这个名字,被告一下子站立起来。她的头也在人群中露了出来。格兰古瓦一见,惊骇万分,他一眼就认出被告是爱斯梅拉达。
“弗比斯!”她茫然地喊道,“他在哪里?哦,各位大人!求求你们,请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然后再处死我吧!”
“住口,女人。”庭长喝道,“这不关我们的事。”
“啊!行行好吧,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她边说边合起两只消瘦的玉手,锁链顺着她的衣裙垂下,因抖动而发出轻微的响声。
“那好吧!”律师冷淡地说,“他快死了……您满意了吧?”不幸的姑娘一听,瘫坐在被告席的小凳上,没有哼声,没有眼泪,脸色苍白得像蜡纸一般。
庭长发出又一个传令:“带第二个被告!”
人们的眼睛立时转向一道小门。门打开了,只见从门里走出一只长着金角的漂亮山羊,把格兰古瓦看得心怦怦直跳。小山羊在门口伸长脖子眺望,突然,它发现了吉卜赛姑娘,纵身一越,跳过桌子,蹿上了女主人的膝头,姿势优美地滚在她的脚下,乞求一句话或一阵爱抚。然而被告还是一动不动,对可怜的佳利连瞧都不瞧一眼。“啊,这正是我说的那只讨厌的畜生!”证人老婆子说,“她俩我可认得再真切不过了!”
“请诸位大人开始审讯这山羊吧。”
山羊确实是第二个被告。在当时,起诉动物的巫术案件是家常便饭。
检察官喊道:“附在这只山羊身上的魔鬼,如果胆敢以此恐吓法庭,我们现在就警告它,我们将不得不对它施以绞刑或火刑。”
格兰古瓦一下子惊出了一身冷汗。检察官从桌上拿起吉卜赛女郎那只巴斯克手鼓,用一种特别的姿势伸到山羊距前问道:“现在几点啦?”
山羊用聪慧的目光望了望他,抬起金色的脚,在手鼓上敲了七下。那时果真是七点钟,群众一阵骇然。
格兰古瓦再也忍受不了了,便高声喊道:“它是在害自己!你们很清楚,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大厅那边的人肃静!”
检察官照样把手鼓摆弄来摆弄去,引诱山羊再变了几套把戏,如日期啦、月份啦,等等。其实,这些戏法大家早已见过许多遍了。然而,同样是这些观众,过去曾在街头上不止一次地为佳利那些无害的把戏喝彩叫好,这次却吓得六神无主,确信山羊就是魔鬼。
不幸的是,检察官把佳利脖子上吊的小皮袋里装的字母块倒在地上,它立刻用蹄子从散乱的字母中拼出“弗比斯”这个要命的名字,铁证如山,正是这种妖术害死了卫队长。这样,在众人的眼里,昔日曾多少次以其飘逸的风姿,叫过往行人炫目的那个迷人的吉卜赛舞女,顷刻间成了一个狰狞的巫婆。
不过,她已半死不活,无论佳利的出色表演、检察官的恐吓,还是观众的低声咒骂,全都引不起她的注意。
为了让她清醒过来,一个捕快走过去狠狠地摇晃她,庭长也提高嗓门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这姑娘,原出身为波希米亚族人,惯行妖术。您与本案有牵连的那只着魔的山羊共谋,于今年3月29日夜间,勾结魔鬼的力量,借助蛊术的妖法,谋害并刺杀了侍卫弓箭队队长弗比斯,您还敢抵赖吗?”
“太可怕呀!”少女用手捂住脸喊道,“我亲爱的弗比斯!啊!这真是地狱!”
“您还敢抵赖?”庭长冷冰冰地问道。
“不,我不承认!”她的声调很可怕。只见她猛然站立起来,眼里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