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直截了当地追问:“那要如何解释控告您的这些事实呢?”她断断续续地说:“这已经说过了,我不知道。是一个教士,一个我不认识的教士,一个老是跟踪我的凶神恶煞的教士!”“这就对了,那正是幽灵。”法官说。
“各位大人!可怜可怜我吧!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吉卜赛女子。”法官纠正说。
雅克先生温和地说:“鉴于被告这种叫人头痛的顽抗,我请求动刑审问。”
“准许。”庭长说。
少女吓得浑身发抖。在捕役们的喝令下,她夹在两排长戟当中,向一道便门走去。便门猛然地打开,等她一走进去又立即关上了。忧伤的格兰古瓦觉得,那仿佛是一张血盆大口,一口就把她吞吃掉了。
她的身影一消失,马上传来一阵悲伤的咩咩声,那是小山羊在悲叫。
休庭后,一个审判官提出,各位大人都已经累了,要等到刑讯结束时间实在太长了,庭长不以为然,回答说:“作为官员,理应恪尽职守。”
“这个可恶的下流女人,”一个年老的法官说道,“大家都还没有吃晚饭,偏偏在这时候叫人给她上刑审讯。”
爱斯梅拉达在那些面目狰狞的捕役们的押送下,爬上爬下走完了几道楼梯,最后被捕快推进了一间阴森可怖的房间。借着壁炉口射出来的火光,她看见房间的四周摆列着许多形状可怕的器具,但她并不明白那是做什么用的。
这便是所谓的审讯室。
可怜的少女曾鼓足勇气,但终究没用。一走进这个房间,她就吓得魂飞魄散。
雅克先生和颜悦色,满脸笑容,走近少女身边,说:“亲爱的孩子,您还矢口否认吗?”
“是。”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
“既然这样,”雅克先生说,“我们只得违背我们的意愿,忍痛对您进行更严厉的审讯了……您坐到那张床上去吧。”
在那张皮床上,多少不幸的人曾惨遭毒刑,她吓得魂不附体。由于恐惧,她感到全身十分冰冷,连骨髓仿佛都冻结了。她呆立在那里,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雅克先生一示意,两个士兵立刻一把抓住她,把她拖过去按在床上。他们并没有弄痛她,但这两个人一碰到她,那皮床一触到她身上,她顿时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倒流到心脏里去了,不寒而栗。
“小姐,”雅克用亲切的声调又说,“第三次问您,您对那些指控您的事实还拒不招认吗?”
这次,她只有摇头的力气,连声音也没有了。
“不招吗?”雅克说,“那么,我深感失望,但我必须履行我的职责。”
惨遭灾难的少女顿时觉得自己被上帝和世人完全抛弃了,脑袋一下子耷拉在胸前。
施刑吏和医生一同走到她身边。与此同时,两个士兵便在那丑恶不堪的武器库中翻来翻去。
听到那些可怕的刑具相互撞击发出的清脆响声,那不幸的孩子浑身直打哆嗦,仿佛一只死青蛙通了电似的。她喃喃自语,声音低微得没人听见,“啊,我的弗比斯呀!”接着又像块大理石,一动不动,了无声息。
见此情景,任何人都会撕心裂肺,惟独法官的心肠除外。锯子、转轮和拷问架,这一大堆可怕的刑具就要把那可怜的肉体死死抓住,刽子手和铁钳的魔掌就要对那个人肆意作践;这肉体,这人,竟是那个温柔、白嫩、娇弱的姑娘!这可怜的黍粒,由世间的司法把它交给惨绝人寰的酷刑磨盘去研成粉末!这时,两个士兵伸出布满老茧的粗手,粗暴地一把扒去她的鞋袜,露出那迷人的小腿和脚丫。这腿和脚在巴黎街头曾经多少次以其优美的姿态使行人叹为观止!可怜的姑娘看见自己的脚被套在铁板之间,完全被吓人的刑具盖住了。这时,恐惧反而使她增添了力气。
“给我拿掉!”她狂叫着,并且披头散发直起身来,“饶命呀!”“最后一次问您,对指控您的那些犯罪行为,您承认吗?”
“我冤枉呀!”
“那么小姐,对指控您的那些罪证,您又做何解释呢?”
“唉!大人!我不知道!”
“那您不承认啦。”
“否认一切!”
“动刑!”士兵把起重杆的把手一扭动,铁鞋立刻收紧了,不幸的少女惨叫一声,这种叫声是人类任何语言都无法描写的。“停!”雅克先生问道,“您招供吗?”
“招!”悲惨的少女叫着,“我招!我招!饶命呀!”
她面对刑讯,并没有正确估计自己的力量。可怜的孩子,在此之前一向过得快快活活、舒舒服服,头一种苦刑就把她制服了。
“出于人道,我不得不对您说,您一招认,就只好等死了。”“我正巴不得去死。”她说道。
雅克先生高声说:“书记官,快记下来。听着,吉卜赛姑娘,您招认常跟恶鬼、假面鬼、吸血鬼一块参加地狱里的盛宴吗?快回答!”
“是的。”她应道,声音低得就像喘气。
“您招认见过别西卜为召集群魔会,而让云端出现那只惟有巫师才能看见的山羊吗?”
“是的。”
“您承认曾崇奉过圣殿骑士团那些穷凶极恶的骑士偶像吗?”“是。”
“您招认经常同与本案有牵连的那个变成一只山羊的魔鬼有来往吗?”
“是。”
“最后,您也承认利用魔鬼和俗称野僧的鬼魂,于今年3月29日夜里,谋害并刺杀了一位名叫弗比斯的卫队长吗?”
听到这个名字,她抬起那双无神的大眼睛望着法官,没有抽搐,没有震动,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机械地应道:
“是。”显然,她的意志已经处于完全崩溃状态了。
“记录下来,书记官。把女犯人放下来,再带回大厅去审问。”女犯人被脱下那“刑靴”之后,检察官仔细看了看她那只痛得还麻木的脚,说道:“得啦!没怎么着。您喊叫得很及时。以后还可以跳舞的,美人!”
接着他对那帮帮凶说:“到底真相大白了!这真叫人快慰,先生们!这位小姐可以替我们作证,我们刚才的行事,那是和气得不能再和气了。”
被告面无血色,一瘸一拐地回到审判大厅,顿时一片欢快的呢喃声不绝于耳。对听众来说,不耐烦的情绪终于缓解,这好比在剧院里好不容易等到一出喜剧最后的幕间休息已经结束,帷幕又升起,结局的一幕戏就要开演了。对法官们来说,马上回家吃晚饭有望了。小山羊高兴得咩咩直叫,要向女主人奔去,可是却被绑在凳子上挣脱不了。
夜幕完全降临了。有些法官的冷漠面孔都模糊不清了。
但他们可以看见大厅的另一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白点,衬托着阴暗的背景,显得分外惹眼,那就是被告。
她连拖带爬地回到位置上。雅克先生也已端然落座,尽量不过分流露出沾沾自喜的心情,说道:“被告已经全部供认不讳。”
“流浪女,”庭长接着说,“您供认了行妖、卖淫、谋杀弗比斯等种种罪行吗?”
她有气无力地应道:“凡是你们想要的一切我全招认了,不过快把我处死吧!”
“检察官先生,”庭长说道,“本庭准备听取您的公诉状。”
雅克先生说了一通之后,以巴黎圣母院圣殿的名义,按诸位要求,需做如下判决:
一、缴付赔偿费。
二、在圣母院大教堂前当众认罪。
三、判决将该巫女及母山羊在俗称的河滩广场或者在塞纳河这座岛屿之外临近御花园尖角的地方,就地正法。
念完,他戴上帽子,重新坐下。
这时,从被告身边站起一个穿黑袍的人,这是被告的辩护律师。法官们饿着肚皮,低声嘀咕起来。
“律师,说得简单些。”庭长说。
“庭长大人,”律师答道,“既然被告已经供认了罪行,我只有一句话要向诸位大人言明。这里有撒利克法典的一项条款:‘如果一个女巫吃掉了一个男人,并且该女巫供认不讳,就要付八千德尼埃罚款,合二百金苏。’请法庭判处我的当事人付这笔罚款。”
“表决吧。”有位审判官说道,“罪行确凿,时间也晚了。”于是当场表决,法官们随意地举帽附和,他们急着回家吃晚饭。庭长低声向他们提出这生死攸关的问题,只见昏暗中他们一个接一个脱下头上的帽子。孤立无援的被告好像在望着他们,其实她目光呆滞,什么也看不见了。
然后庭长宣布,说:“流浪女,您将在国王陛下指定日子的中午时分,身穿内衣,赤着脚,脖子上套着绳子,由一辆囚车押到圣母院大教堂门前,手执两斤重的大蜡烛,在那里当众认罪,再从那里押送到河滩广场,在本城绞刑架上被吊起来绞死。”
“啊!一场梦!”她自言自语道。很快几只粗糙的大手把她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