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风狂雨猛,仿佛要把整个山头掀到空中。老猎人宏泽却在“吱吱呀呀”呻吟的竹楼中舒舒服服地睡觉。云南的竹楼,就是专为抵抗突然袭击的暴风雨而设计建造的。别看它外表轻巧,似乎抵抗不了风暴的袭击,其实竹子的韧性并不比钢筋差,况且竹楼下面有较大的空隙,如遇上冲来的小山洪,也不用担心。
第二天,风停了,雨住了,太阳高高挂在天空。宏泽老人推开竹楼大门,扬起头舒服地打了一个呵欠,正欲折回竹楼,忽然瞧见前面地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他立刻“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唾沫。倒霉,出门第一眼便瞧见一只死乌鸦,真不吉利!老猎人立刻从竹楼上走下来,口里喃喃地念诵着咒语,捡起死乌鸦,使劲往山谷里扔去。乌鸦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山坡下面。宏泽觉得已把不祥赶走,放下心来,准备翻山到镇子上采办打猎必需的物品。
——下了上坡,往右拐,沿着谷底的小溪就可以走出谷去。宏泽在小溪旁走了一段,突然发现前边的路中央,赫然躺着那只死乌鸦。怎么搞的,刚才自己随手一扔,居然把它扔在这里挡了自己的路?宏泽年纪大了,好多忌讳免不了,他站在小溪旁,真感到有点进退两难。这时候,林子里突然飞来一只小乌鸦,也发现了路中间的尸体。这只小乌鸦还以为这位伙伴在躺着歇息,便用嘴啄了它一下,又替它理了理羽毛。那尸体一动不动,小乌鸦这才发觉地上的同伴已经咽了气。它张开双翼,箭一般升到空中,朝着四周“呗呗”地大叫起来,吵得宏泽闭上眼,捂住耳朵。一个早晨,接连碰上两只乌鸦,真晦气!老猎人睁开眼睛时,看到路中间已经聚集了一群乌鸦,路旁的枝叶上也站立着一群,心里更加烦闷。那些乌鸦一个个摇摆着脑袋,交替用两只眼睛瞧着地上的死乌鸦,仿佛在研究着什么。老猎人见乌鸦挡道,索性走到溪边石头上坐下,倒要看看乌鸦究竟在干什么。等了好一会儿,溪边树上的一只乌鸦突然“哇”地大叫一声,围在尸体四周的乌鸦蹦蹦跳跳朝那尸体接近,纷纷用嘴去咬住那具尸体。两只乌鸦衔脚,两只乌鸦咬翅膀,一只乌鸦咬住它头上的毛,最后一只咬住尾羽,看那样子,像有谁下命令似的,这六只乌鸦在同一时刻飞上天空,其他的乌鸦也从地上、树上飞起,黑压压的像一片乌云,在山谷里打起转来。整个山谷立即充满了乌鸦单调而刺耳的叫声。
这时候,宏泽更不敢上路了。遇上个死乌鸦已够倒霉的了,现在又来了一群,再走过去,万一乌鸦屎落到身上,那就更难脱去晦气了。他只得无可奈何抬起头,巴望这群乌鸦早一点散开。
一群乌鸦在山谷里盘旋了两圈,突然一齐朝小溪最宽阔的地方俯冲下去。由于昨夜的山洪涌来,那里已经积出一个水潭。当它们贴着水面,掠起水珠,又重新飞高的时候,已把尸体扔进了水潭。尸体在水面顺着漩涡转了几圈,便被湍急的水流冲得无影无踪了。
把乌鸦的尸体掷进水潭以后,鸦群立刻“哇哇”大声叫起来,叫得比刚才更响。它们上下翻飞着,一会儿贴近水面,会儿升到高空,有些乌鸦使得劲大了,羽毛从身上脱落下来,天空里纷纷扬扬的,到处是乌鸦羽毛。这样足足吵闹了大半个小时,才集结到水潭上空,由西向东盘旋了好几圈,才各自散去。水潭中间,乌鸦的尸体早不见踪影,水面上,一簇簇毛羽却还在随波逐流。
水葬乌鸦的经过,老猎人宏泽自始至终都看很清楚。多少年来对乌鸦的成见,今天却有了一些改变。他觉得,这刺耳的叫声,充满着对同类不幸的哀悼,那乌黑的外表,已不再是笨拙和不祥的象征,反而显露出一些温情。它们给同伴举行的葬礼,是那么隆重,那么深情,乌鸦分明也是一种有情有意的小生灵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