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画论史
2748500000010

第10章 顾恺之的绘画理论贡献

顾恺之是我国古代杰出的画家和理论家。他的绘画在东晋极负声名,谢安推崇备至,说“自生人以来未有也”。流传他在建康(今南京)瓦官寺画《维摩诘像》,完工之后,“光照一寺”,观众拥塞不通。他的文学和音乐修养也很深。比如有人问会稽(今绍兴)山川之状,他答道:“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这几句话高度概括了江南自然风光的特点,兴味一直脍炙人口。顾恺之多方面的文艺修养对于他的画论建树起着有益的影响。另外,在顾恺之以前,评画者和绘画者不是兼于一身,晋以后绘画理论比汉以前诸子论画深入具体,这同论者本人有亲身实践体会分不开,顾恺之就是画家论画的卓越代表。

顾恺之的画论著作有三篇:《魏晋胜流画赞》、《论画》、《画云台山记》。三篇文字都由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的记载而流传下来。但由于多处错落字,内容不好懂。过去傅抱石和俞剑华等学者曾做过探讨、勘正,有些疑难解决了,有些至今还是问题。这说明,在古代,画论没有文论那样受重视。《魏晋胜流画赞》,是顾恺之对魏晋名流画家如卫协、戴逵等人的作品的评论,说优点,也说缺点。《论画》,专谈临摹画知识,也涉及画论。《画云台山记》,是一幅画的创作文字设计稿。此外,《晋书》顾恺之传和《世说新语》等书也记载了顾恺之的一些论画语录。

顾恺之的画论主要是针对人物画和肖像画而发,比之前人,他在这方面有哪些创见和增益呢?

第一,明确地提出传神的重要性。

西汉的《淮南子》中提出画人物和演奏乐曲,必须抓住“君形”。所谓“君形”,无疑是指思想情感,但是概念不够明确,且缺乏深入论证,“君形”说的影响不太大。顾恺之明确提出传神的概念,并结合他人和自己的创作,反复阐发传神的得失与绘画优劣成败的关系,这样就使其理论清晰而有说服力。

顾恺之把传神作为评画的头一个标准。有人说“迁想妙得”是顾恺之评画优劣的标准,乃是将传神和如何传神的途径(“迁想妙得”)混为一谈了。顾恺之根据描绘对象客观所具有的或应该具有的思想情感,论传神的得当与否。他在评人们为匹配西王母而虚拟的东王公画时,下了这样的判语:“居然为神灵之器,不似世中人也。”神灵之器是神话人物所具有的异于现实人物的精神特征,抓住这一点,东王公的神似就达到了。他在评伏羲、神农这两个传说对人类文明和生产有贡献的帝王的画时,说:“神属冥芒,居然有一得之想。”注目远望,神情深远,有治世之道的思想。这些正是伏羲和神农应具备的精神特征,也是他们不同于当代人物的主要之点。顾恺之在他的《画云台山记》的文字稿中强调画张道陵要“瘦形而神气远”。不食人间烟火,修炼得道的天师,是不同于肥头大耳的官僚,但瘦只是外形的特点,“凡人”们也有不少是瘦的,光画瘦不行,还需要画出“神气远”的仙人之气,这才合乎形神兼备的要求。顾恺之注重抓取不同人物的典型神情的理论是很有见解的。

第二,提出反映生活的“以形写神”论。

既然传神重要,那么,凭借什么传神呢?顾恺之提出以形写神论。他认为神存在于客观本体的形象之中,神是通过形表现出来的,没有形,神就无从寄寓,形与神是矛盾的统一体。

就人物画来说,顾恺之首先注意的是头部的形的传神作用,“写自颈已上,宁迟而不隽”。因为头面传神重要,所以画时要谨慎,宁可画慢些,不要太流利了。在头部的五官形象里,哪部分又比较重要呢?顾恺之认为眼睛最为重要。据说他画人有时数年不点目睛。人问其故,答曰:“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阿堵,是当时的方言,意思是这个,指眼睛)意谓人的四体美丑,对于传神来说关系不大,特别是作为写照的肖像画更是如此。传神正在眼睛,顾恺之还曾说过“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以弹奏乐曲的动作姿态表现人的思想情感,毕竟比以画目光远望飞去的大雁表现人的思绪要容易。因此,他对画眼睛,特别提醒道:“与点睛之节,上下、大小、浓薄,有一毫小失,则神气与之俱变矣。”他的理论体现于他的艺术实践之中,《洛神赋图卷》里的神女,水上的轻盈行径,是靠飘扬的衣带描绘的;那种脉脉含情,眷眷不舍,若即若离的神情,眼睛起了大作用。顾恺之是画睛高手,他的办法可真不少。“尝欲写殷仲堪真(肖像),仲堪素有目疾,固辞。恺之曰:‘明府正为眼耳,若明点瞳子,飞白拂上,使如轻云蔽月(月,一作日),岂不美乎?’仲堪乃从之”。在明点眸子的逼真形象上,淡扫飞白,绘成轻云蔽月的效果,虽然是美化,但没有隐藏殷仲堪眼病的缺陷。

眼睛是心灵的镜子,眼睛反映人的思想情感活动最鲜明。也须知,有些人的精神特征表现在面部的其他部位上,俗话说的目有神,嘴有情,嘴也是能传神的。顾恺之画裴楷像,“颊上加三毛,云:楷俊朗有识,具此正是其识具,观者评之,定觉神明殊胜。”《晋书》记载裴楷“明悟有识量”,风度也不错,“时人谓之玉人”。顾恺之根据裴楷“有识”的特点,在颊上加三毛,使他的精神(神明)顿然豁亮于画面上。

第三,重视人物与环境的关系。

人都是在一定的社会生活和自然环境中活动的;不同的人所处的不同的环境,既反映人的社会地位,也反映人的思想情感,因此,在艺术创作中,环境与人物的关系密切。所谓典型环境,主要指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绘画也如此;通常所说的背景道具,只是环境的一小部分,或者说是狭义的环境。顾恺之对于人物与环境的关系很重视。他说:“凡生人亡有手揖眼视而前亡所对者。以形写神而空其实对,荃生之用乖,传神之趋失矣。空其实对则大失,对而不正则小失,不可不察也。”这是说,凡是人作揖、注目,在他的面前必定有人物,他的这些动作神情,是他面前的人物引起的。如果不是这样,就违背了以形写神,传神也达不到了。处理不好这个问题是大毛病,处理得不准确,是小毛病,不可不明白。从顾恺之评论魏晋名流画家的作品,可看出他对于这一理论的运用,特别是人物之间矛盾冲突时对传神的影响。当他看到蔺相如因和氏璧与秦昭王斗争的画,评语说:“然蔺生恨急烈,不似英贤之概。”对荆轲刺秦王(嬴政)一画,又说:“秦王之对荆卿,及复大闲。”蔺相如是聪明能干的外交家,他同秦昭王的冲突,当然会义愤填胸,但画得急烈过火,便失去了英贤之概,人物精神的描绘要适若其分。秦始皇平日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庄严相,可是当处于生死攸关的境地,被画成安闲的样子,就不合情理了。所以,顾恺之最后说:“凡此类,虽美而不尽善也。”

以上是就处理人与人的关系的社会环境而论。从人与自然环境说,顾恺之深深理解,景物的描绘应该起衬托人物身份地位和思想情感的作用,也就是写景为了写人。他为同代的谢鲲画像,将谢鲲画在岩石里,人问其所以,他回答:“谢云‘一丘一壑,自谓过之’。此子宜置丘壑中。”“一丘一壑,自谓过之”是晋明帝司马绍曾问谢鲲与庾亮相比如何,谢答语中的自许,是代表他的山林志趣的思想的。顾恺之敏捷地抓住了这一点,以景托人。在评表现嵇康的《轻车诗》一画,顾恺之认为:“然容悴不似中散(中散大夫嵇康)。”“又林木雍容调畅,亦有天趣。”人物面容憔悴不像嵇康的风度,而自然景色倒是与嵇康的思想情感相适应的。顾恺之在记叙表现天师张道陵用跳绝涧取桃子来考验弟子的诚心的《画云台山记》中,由于主题的需要,景物要“画险绝之势”,以配合人物的思想情感。这些例子都说明顾恺之主张典型人物与典型环境相结合。

第四,提出体验生活的“迁想妙得”论。

描画对象要以形写神,通过什么途径才能观察到对象的神呢?顾恺之的回答是迁想妙得。迁想妙得的含义,是提倡画家与描绘对象之间的主观和客观联系。画家作画之前,首先要观察、研究描绘的对象,深入体会、揣摩对象的思想情感,这是“迁想”;画家在逐渐了解和掌握对象的精神等方面的特征,经过分析、提炼,获得了艺术构思,这是“妙得”。迁想妙得的过程,也就是形象思维活动的过程。这种体验生活的方法,适应于对人物的观察,也适应于对自然风景及走兽的观察。顾恺之以“迁想妙得”的难易划分绘画题材表现的难易:“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不待迁想妙得也。”人物的思想情感复杂微妙,观察体会最难,这是当然之理;可贵的是顾恺之把山水也列入“迁想妙得”的范围,这是卓见。它表明,中国古代山水画论,从诞生、萌芽起,就和自然主义艺术观相对立,要再现大自然的美,寄寓作者的情。

在体验生活的范围中,顾恺之排除了界画中的台榭等建筑物。他的理由是,界画描绘的对象要符合建筑规则,难于画成,可是能画出来,效果就好,不需要迁想妙得。顾恺之当时还没有认识到,亭台楼阁等建筑物是作为人物生活的环境而入画的,并非建筑蓝图,既然是艺术表现对象,就有体验生活的必要。顾恺之的这一不当之论,被以后的界画家否定了。

顾恺之的画论,除上述四个方面之外,还有一些前人所未涉猎的问题,比如“置阵布势”的构图,须要“密于精思”,“临见妙裁”。把构图作为理性活动看待,强调精思、妙裁。再如根据描绘的对象而变化用笔,无论画什么都要考虑对象的性质:“若轻物宜利其笔,重以陈其迹,各以全其想。”这些理论对于现在的创作依然有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