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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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魏晋双捷(2)

均王派人潜入洛阳,赵岩急切地问:“杨师厚那儿怎么样?没他,这边就是得手,也夺不了江山。”马慎交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说服杨师厚的过程,赵岩、袁象先高兴地笑出声来。袁象先说:“我们就怕杨师厚。说服了杨师厚,事情成功了多半。

不用他们动手,我们禁军就把这活儿包圆啦!”赵岩心想,“你那个小心眼,当我不知道?你是怕别人抢功!”却不戳破,任由袁象先去做。

当晚,袁象先率领一千禁军,燃起火把,高喊“活捉朱友珪”,突入皇宫。几千宫卫,没做多少抵抗就缴械投降。冯廷谔杀了几十禁军,也挡不住潮水一样杀来的禁军。他满身血污,提着还在滴血的剑,闯入禁宫:“陛下,陛下,快,快!禁军杀进来了!”朱友珪听见禁军的喊杀声,光着身子从偏殿窜出来,一边跑,一边胡乱穿衣服。怎么了?袖子这么短?噢——是陪寝的宫女的!皇后张氏慌乱中从奶妈床上抱起儿子,往外就跑。跑了几步,又折回去,抓了几件首饰。朱友珪骂道:“什么时候了,还要那些!”张氏也没回嘴,只是自顾自地往衣兜里塞。这时候,宫里宫外,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不要放走朱友珪”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三人就象受惊的老鼠,到处乱窜,也找不着可以藏身的缝隙。仓皇中,逃到北宫墙下,看看宫墙,那么高,根本没有越墙逃跑的可能。朱友珪“哇”地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抱头痛哭。冯廷谔吼道:“哭,哭!哭有什么用!快逃!”这一声吼,像秋叶落在水上,没有一点响声,也没有一点涟漪——它,淹没在周围的喊杀声浪中。突然,朱友珪不哭了,清醒了:哭,的确没有什么用。不过,逃,能逃出去吗?就是出去了,在哪里安身?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朱友珪站起来,夺过冯廷谔手中的剑,向张氏走过去。“你,你要干什么?”张氏的声音颤抖了。朱友珪说:“杀儿子!”声音平静,安详,就像下旨要内侍陪他去御花园赏花一样。张氏抱紧孩子,眼泪唰唰地往下淌:“放了他吧,他才一岁!”朱友珪突然大声嚎叫:“我放了他,谁放了我?我就是放了,谁能容他?”声音凄楚而嘶哑,像跌入陷阱的狼。张氏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声泪俱下:“你杀了我,我替他死,我替他死!”朱友珪哈哈大笑,“你替他死?谁替你死?他死,你也要死,我也要死,谁替谁死?”说着,抢过张氏怀里的孩子,捧到眼前。孩子还甜甜地睡着,鼻翼一扇一扇地,小嘴翕动,似乎还衔着奶头吸吮。他醒啦,醒啦,两只眼睛,黑悠悠,亮晶晶,像天上的星星……朱友珪从没想到,他的儿子竟如此漂亮!他不敢看了,他怕软了自己的心,下不去手。他的眼泪哗哗地涌出来,滴在孩子的脸颊上,鼻子上,嘴唇上。孩子伸出舌头舔舔。朱友珪忽然想:“他把眼泪当成奶水了吧?”喊杀声卷着火把,越来越近。“哎,可怜!人常说‘虎毒不食子’,子毒就可以弑父?可父亲……我们这是怎么了?难道应了古人的话,我们,我们,我们不该生在帝王家?”他想不清楚,也不想了——那群举着火把抡着刀枪的人离他只剩几十步,他狠狠心,“留他个全尸吧。”高高举起孩子,扭过脸,狠命地摔在地上。孩子哼都没哼一声,七窍流血,死啦。张氏凄厉地尖叫一声,昏死过去。朱友珪把剑交给冯廷谔,说:“你替我做好最后一件事,先杀了她,再杀了我。”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安详,像吩咐厨师开宴……

第二天,赵岩、袁象先带着传国玉玺赶赴大梁迎接均王,请均王到洛阳登基。

均王说:“大梁,是先王创业的地方,又居要冲,北拒并、汾,南震吴、楚,国家藩镇,多在厥东。如若称帝,宜在大梁。”赵岩、袁象先点头称是。均王遂即位于大梁。诏告天下:“我国家赏功伐罪,必叶朝章,抱德伸冤,敢欺天道。苟显违于法制,虽暂滞于岁时,终振大纲,须归至理。重念太祖皇帝,尝开霸府,有事四方。迨建皇朝,载迁都邑,每以主留重务,居守难才,慎择亲贤,方膺寄任。故博王友文,才兼文武,识达古今,俾分忧于在浚之郊,亦共理于兴王之地,一心无易,二纪于兹。尝赐惠于士民,实有劳于家国。去岁郢王友珪,常怀逆节,已露凶锋,将不利于君亲,欲窃窥于神器。此际,值先皇寝疾,大渐日臻,博王乃密上封章,请严宫禁,因以莱州刺史授郢王友珪。才睹宣头,俄行大逆。岂有自纵兵于内殿,却翻事于东京,矫诏书,枉加刑戮,夺博王封爵,又改姓名,冤耻两深,欺诓何极!伏赖上玄垂佑,宗社降灵,俾中外以叶谋,致遐迩之共怒,寻平内难,获剿元凶,既雪耻于同天,且免讥于共国。朕方期遁世,敢窃临人,遽迫推崇,爰膺赞嗣。冤愤既伸于幽显,霈泽宜及于下泉。博王宜复官爵,仍令有司择日归葬。加封天雄军节度使杨师厚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进封邺王。加封西京内外诸军马步都指挥使、左龙虎统军袁象先为特进检校太保、同平章事,进封开国公,增食邑一千户。其余功臣,另加封赏。”

乾化三(公元915)年三月的一天,梁末帝朱友贞大宴群臣。朱友贞满面春风,破例站在殿外迎候。李振暗暗惊奇,问敬翔:“皇上今天怎么了,这么高兴?”敬翔左右看看,没人,也没说话,在手心划拉了一个“杨”字,李振还是莫名其妙。

坐定之后,朱友贞开口说:“诸位爱卿,你们猜猜,朕今天为什么请大家喝酒?”

声音有些颤抖。张汉杰说:“刘守光授首。”张汉鼎说:“这哪里是我们的高兴事?

开封尹刘鄩剿灭叛贼王殷,才值得我们庆贺。”朱友贞说:“这倒是个喜讯,但不是今天摆酒的原因。”租庸使赵岩说:“依下官猜,天雄军节 度使邺王杨师厚升天……”

“对喽对喽!”朱友贞问大家:“杨师厚升天了,该不该喝酒庆贺?”李振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想:“杨师厚是拥立今上的有功之臣啊!”赵岩说:“该庆贺,太该庆贺了!魏博,物产丰富,交通便利,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据有它,就掌握了争霸的资本。在唐,它就蠹害王室一百多年。罗绍威占据它,倨傲不驯,太祖深为忧虑。杨师厚虽是有功之臣,可他私自兼并魏博,又招募地痞恶棍,组建什么银枪效节军,连租税也不上交,不轨之心已昭然若揭。如今呜呼哀哉,真是天降祥瑞!”赵岩说到了朱友贞的心坎上,朱友贞眉飞色舞,举起酒杯:“朕决定,辍朝三天,君臣同庆!”

喝了三天,唱了三天。快结束的时候,租庸使赵岩说:“魏博这个地方,自从安禄山叛乱,到罗绍威,再到杨师厚,出了不少奸雄,你说怪不怪?”张汉杰说:“有什么怪的?地太广,兵太强。如果再不加以防范,还会出张绍威、李师厚。”朱友贞忙问:“众位爱卿,你们有什么法子?”张汉鼎抢着说:“其实也不难办。只要把魏博一分为二或一分为三,朝廷就没有北顾之忧了。”朱友贞又问:“怎么分?”

赵岩接过话头:“分疆裂土,虽说是犒赏勋劳,更有一个巩固国家的目的。魏博过大,统管六州,有几个州和晋寇接壤,所以,最好以便于调兵,便于防御为目的。

相州控泽、潞山口,是晋人寇魏的要道,可以相机建一节度,以澶、卫两州为属郡,其余三州,以魏州为核心,建一节度。”朱友贞大喜,即调平卢军节度使贺德伦为天雄军节度使,镇守魏州,下辖魏、博、贝三州,新建昭德军,镇守相州,下辖相、澶、卫三州,命宣徽使张筠为节度使。为了顺利分郡,派澶州刺史、行营先锋步军都指挥使王彦章率龙镶军五百骑先入魏州,屯于金波亭,又命开封尹刘鄩统领大军六万,自白马渡过黄河,屯于南乐。两军都以讨伐王鎔为名,实际上就是应付突发事件。敬翔捅捅李振说:“魏博危矣!”李振一脸的无奈:“你只管吃酒,管那闲事干啥!我们两个早就是大白天的灯笼——没用喽!”敬翔见李振如此态度,心里有些不快,仰天长叹:“魏博六州,几百年相因,要分,也要慎重行事。皇上如此轻率,哪能不出事呢!”李振真是海量,又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敬大人,人家安排得那么妥帖,还有什么事?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敬翔更加忧心忡忡,“主上如此轻率,奸佞如此猖獗,文臣武将如此不恤国事,大梁江山,恐怕从此不得安宁了!”

既要分郡,官署啊财产啊都要分割,原魏博军队也要一分为二,分到相州的军士及其家眷当然要从魏州搬往相州。诏书传到魏博,天雄军一片哗然:“魏博六州,几百年藩镇,怎么说分就分了?”“我们天雄军父子相承数百年,姻亲相连,盘根错节,怎么能分开?”“我们魏博军队,从未远出河门,要我们远戍,那不是要我们的命吗?”贺德伦到任后多次催促,军士、家属、亲戚们怨声载道,有的一营一营聚在一起哭骂。效节军小校张彦见有机可称,唆使他的七个爪牙上跳下窜,煽风点火,他们私下对众军士说:“你们只看到亲戚分手,就在这里哭哭啼啼,你们呀,还没看到更可怕的……”“还能有什么更可怕?”“你们想想,魏博,是几百年藩镇,前有罗绍威,后有杨师厚……杨师厚死了,当今罢朝庆贺,为什么?魏博强盛,怕我们不听他们号令,自立山头,就想消灭我们。要不,为什么要调王彦章的龙镶军?为什么要刘鄩统大军屯于南乐?”一时间,军士、家属们听了这话,如梦初醒,醒来以后,人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们一压声地喊:“他不相信我们,我们还不相信他呐!反了吧!反了吧!”三月二十九日晚,天雄军几万军士烧起火把,由张彦和他的七个爪牙分头带领,攻击王彦章、贺德伦。王彦章正睡得香,乱兵已杀到他的门外。王彦章左手握剑,右手提枪,杀出门外,带领十几个亲兵,砍开城门,逃回澶州。贺德伦的五百亲兵大部被杀,贺德伦也被抓到牙城楼上。乱兵地痞流氓趁火打劫,抢了许多店铺,杀了不少富户,也死了不少贫民,魏州的百姓呐,又遭受了一场劫难!

消息传到末帝朱友贞那里,朱友贞正在鞠球。他也知道魏州内乱意味着什么,慌忙抽身回到宫内,派人请来赵岩、张汉鼎等人问计。赵岩、张汉鼎主张进剿,要末帝立即传令刘鄩进兵,朱友贞怕把事情闹大,着人安抚,封张彦为魏州刺史,全权处理魏州事宜。张彦听言,先还十分高兴,后来一想,何不得寸进尺,要一个节度使干干?就是封不了节度使,当刺史也得要个囫囵魏州!想到这儿,派人提来贺德伦,逼他上书皇上,声称:张彦不稀罕刺史,要求恢复魏博旧制,立即调走刘鄩部队,还把刺史袍服托信使退给皇上。朱友贞虽然好言抚慰,但仍坚持原令:“制置已定,不可改易。”张彦当着贺德伦的面,把诏书撕得粉碎,扔在地下,用脚乱踩,手指西南,厉声骂道:“朱家小儿,你真是一头笨牛,任人牵着鼻子走!我再上道奏折,你再不准,我就渡河抓住你,按着你的头,看你答应不答应!”遂命观察判官王正言起草奏章。王正言憋了大半晌,也没写出一个字。张彦去催,见王正言握笔的手瑟瑟发抖,正要大骂,旁边一人说:“你找了个笨蛋加软蛋,还能写成奏章?”张彦问:“你是谁?你能写吗?”这人还没答话,旁边另一人插了一嘴:“他呀,才是你该求的刀笔高手!”“少罗嗦,他到底是谁?”“司空頲!金石大家,更有一笔好文章。现任馆驿巡官。”张彦转面对司空頲说:“你给我起草一份奏章,言辞硬点!朱家小儿再不同意,我就统兵杀向大梁!”司空頲领命,乐孜孜地坐下,磨墨展纸,起草奏章。张彦回头看插话的人,眼睑松松,眼圈黑黑,中间两只小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便问:“你,叫什么名字?”皇甫晖心底一震:“这个家伙,还没荣贵,就忘了我是谁了?”遂慢悠悠地说:“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俩,不是在赌场碰过几回面吗?”皇甫晖看张彦瞅着自己眨巴眼,也不回避,直盯着张彦的眼,心想:“你小子真是个赖皮,欠我十七两八钱赌银,到现在还没还呢,这才几天,就把我忘了?”张彦拍拍脑门,“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叫——皇甫晖!”“对呀!你还——”张彦知道他要说什么,忙打断他的话,问:“你现居何职?要不要在我帐下谋份美差?”皇甫晖高兴了,心想,“哼,算你有点心计!要不给我官做,我把你那些臭事全兜露出来,叫你逆风臭出十里!”嘴上却说:“感谢大人栽培!”又问:“什么时候过去?”张彦说:“现在,拿了奏章之后!”

两人的话还没说完,司空頲递过奏章,张彦皱皱眉头,对皇甫晖说:“你,念念!”皇甫晖脸有难色,“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斗大的字也认不了几升!”

司空頲接过奏章,念道:“臣累拜封章,上闻天听,在军众无非共切,何朝廷皆以为闲!半月三军切切,戈矛未息,一城生灵惶惶,控告无门。惟希俯鉴丹衷,苟从众欲,须垂圣允,断在不疑。如或四向取谋,但虑六州俱失。言非意外,事在目前……”张彦还没听完,就大加赞扬,“就这样,就这样!立马誊清,誊清!”又逼贺德伦同上奏章,为他要节度使官衔。贺德伦本不想写,可刀架在脖子上,不由他不从,只好悻悻地写了奏章,交给张彦。

朱友贞接到奏章,心中大怒,又怕逼得太急,反生祸乱,只好耐下性子,好言抚喻:“魏博与寇相连,封疆悬远,凡于应赴,须在师徒。是以别建节旄,各令捍御,并、镇则委魏、博控制,泽、潞则遣相、卫枝梧。咸逐便安,贵均劳逸。已定不移之制,宜从划一之规。至于征伐事权,亦无定例。且临清王领镇之日,所领官衔,本无招讨。只自杨师厚先除陕、滑二帅,皆以招讨兼权,因兹带过邺中,原本不曾落下。苟循事体,宁吝施行。况今刘鄩指镇、定出征,康怀英往邠、岐进讨,只令统帅师旅,亦无招讨使衔。切宜遍谕群情,勿兴浮议。倚柱之意,卿宜体之。”

张彦接旨,气得火冒三丈。立刻差人叫来贺德伦,要他拿主意,贺德伦不语。

张彦看看皇甫晖,说:“要想不分魏博,只有另寻一条出路。镇帅以为如何?”贺德伦还是不说话。“镇帅,张将军给你说话呢!”皇甫晖提高了声音。“张将军,哪个张将军?”“还有哪个张将军?站在你面前的张将军!”贺德伦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说嘛,我的耳朵又没聋。”张彦说:“魏博甲兵虽然强悍,也抵挡不住大梁的攻击。必须设法联络河东,才能成就大事。”贺德伦不冷不热地说:“联络?人家能答应?想人家出兵,只能臣服!”“臣服就臣服,那有什么?只要能保住荣华富贵。”

贺德伦还是那种腔调,“那,跑我这儿干什么?派使节,去晋阳呀!”张彦一瞪眼,“这个我还不知道?我问的是,用谁的名义写求援书?”还没等贺德伦回答,张彦接着说:“得用你镇帅的名字吧?”贺德伦鼻子哼了哼,说:“你掌大权,为什么不用你的?”“我的能用,还来找你?脱裤子放屁?”贺德伦听了,也没气恼,还是慢腾腾地说:“你,既然知道,还用脱裤子?自己写上,签上下官的名字,不就得了?”

这就是晋王灭燕之后,有人叫他“速速发兵,接收魏州”的根由。

晋王读了贺德伦的信,喜出望外,他隐隐约约觉得,夺取整个河北的机会来了。他把晋阳的一切军国事务,包括劝课农桑,积聚庾币,收兵市马,招流怀散,全部委托给张承业,自己调集各镇军队,向魏州进发,并派马步副总管李存审从赵州立即进据临清。李存审到了临清,安营扎寨。刘鄩探知,也不怠慢,随即进屯洹水。两军对垒,一个在魏州北,一个在魏州西,虽说剑拔弩张,却也没正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