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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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平乱登基(7)

败兵逃回大营,阿保机大惊失色,他沮丧地对部下说:“本以为晋王与梁争锋,无暇顾及镇、定,谁想他竟从天而降!还是李亚子厉害,我们退兵吧!”当夜开始,大雪纷纷扬扬,一连下了半个多月,平地积雪两三尺,人马行动不便。阿保机的粮草运不上来,兵士和马匹已经有不少冻饿而死,阿保机对着昏沉沉的苍天说道:“太阳神呀,不要我们打仗了!回去吧,回去吧!”马上传令,前队变做后队,退回草原。晋王带兵跟在后边,也不敢贸然追赶。每天,看他们露营后还铺在地上的草,回环方正,没有一丝杂乱。仰天长叹:“阿保机治兵竟然如此严谨,我也不如啊!日后威胁中原的,还是他们啊!”勒令军队原地扎营待命,请郭崇韬、冯道和李嗣昭几位到大帐商议对策。

十二

阿保机率军回到西楼,在迎接的队伍里,一眼就看见韩延徽。他一骨碌翻身下马,抱起韩延徽,连转三圈,放下来,用审视的眼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才问:“你干什么去了,让我好找!”韩延徽说:“回中原,看母亲。”“咋不打声招呼?”韩延徽直视着阿保机的眼睛,问:“我给天皇王告假,天皇王准吗?”说着,跪下,“臣,私自回家,请大王治罪!”阿保机伸出双手,扶起韩延徽,说:“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探望母亲,人之常情,你有何罪?以后要探望母亲,说一声,替我也捎点礼物。”韩延徽赶忙谢过。述律氏忙说:“快,回房坐下,再叙旧情吧!”

回到房内,述律氏摆好酒宴,三人共饮,欢洽无比。第二天,阿保机封韩延徽为相,号“政事令”,并把所有军政大事,都付与韩延徽处理。

没过几天,晋王的使节到了,阿保机在内厅接见,问:“晋王要你来我大漠,想干什么?”使节说:“修好。”“修好?”阿保机问:“你们不是刚刚打了胜仗么?”

使节说:“打仗,无论胜败,都要死人,有什么好处?我们主公有好生之德,希望两国永远不要打仗,不要再死人!”阿保机说:“我也不想打仗,只是,只是,那个王郁,说你们犯他疆界,掳他百姓,我才兴师……后来,弄清了他们的真实意图,我也就班师,北归了……”“班师北归,好哇!避免了两国更多的伤亡,这是仁义之举。春秋时候的大圣人孔子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意思就是说,当王的人,不要靠镇压百姓维护自己的统治,也不要靠战争掳掠来富强国家,只要在自己的土地上,用仁政管理,百姓就会跟你走,外国也会归顺……”

“停,停,停!”阿保机打断了他的话,“您叫什么名字?”“下官冯道。”“冯道,冯道,噢,我听韩国师说过!我的阏氏还给我背过你的诗,她最赞赏其中两句,‘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冯道说:“你班师北归,就行了个大好事呀!如果两国能够永远交好,那,更是大大的好事啊!”述律氏插话说:“我们大王早就有交好的念头……”阿保机接过话茬,“是呀,是呀!老晋王在世的时候,我们就是好朋友了!”阿保机扭头喊道:“来人!准备酒菜,我要宴请冯大人!”

酒宴摆好了,阿保机派人请来韩延徽作陪。韩延徽一进大厅,见是冯道,忙一揖到地,“仁兄,别来无恙?”冯道避席答谢。阿保机问:“你俩认识?”冯道说:“岂止认识,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两人入席。冯道对阿保机说:“大王,您得韩兄,如虎添翼!你可不敢把金祥玉当做顽石嗷!”阿保机说:“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你说的那个‘为政以德’什么的,韩国师就给我讲过多次了。”“那就好哇。大王聪明仁惠,一定能够遵从先哲教诲,内爱民,外睦邻,为苍生谋一世福利。”阿保机答道:“一定尽力,为牧民做些好事。”述律氏端起一杯酒,走到冯道面前,说:“冯先生,您远道而来,辛苦了,我敬您一杯!”冯道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真是豪爽之人!”述律氏问:“您看我们草原怎么样?”冯道说:“这时候的草原,天苍苍,野茫茫,辽阔,雄浑!如果下点雪,银装素裹,满目纯洁。春天一到,郁郁葱葱,野花盛开,娇艳无比!……”“先生说的真好”,述律氏问:“您能不能留下来,为草原作点事?也能和你的老朋友朝夕相处。”冯道笑了,“阏氏盛情,冯道心领了。只是冯道受晋王重托,还得回去交差呀!如果两国交好,冯道在晋王旗下,和在大王旗下,不是一样吗?”阿保机哈哈大笑:“冯大人真是干才,说出话来滴水不漏,难怪晋王重用!”

晚上,韩延徽到驿馆拜访冯道,交给冯道一封信,信上,向晋王表明了自己身份,请晋王照顾他的老母,并说,只要延徽在契丹一天,就要想方设法阻止契丹南侵。冯道抓住韩延徽的手说:“晋王希望你做的就是这个。”韩延徽惊讶地问:“他,怎么知道我在契丹作官?”冯道笑了,“你的气味,你的诗词,加上你的语言动作,早就告诉人家了!”韩延徽感慨地说:“晋王,真神人也!可惜,依我一己之力,要保证契丹永不南侵,难哪!”冯道劝慰道:“什么事情,都是尽人事,听天命,你也不必强求。他们的牛脾气犯了,南墙也会撞倒的。”韩延徽道:“难得冯兄如此明澈,小弟也就坦然了。”

十三

晋王还在新城,等待冯道消息,忽然探马报说,镇州张处瑾溃围,史建瑭战死,阎宝被迫退保赵州。晋王大惊,心想史建瑭久经战阵,心细如发,竟然也兵败殒命!正在着急,冯道回城交差,说了阿保机的态度和韩延徽的请求,晋王稍稍放心,便急派昭义节度使兼中书令李嗣昭出任北面招讨使,率领主力,围攻镇州。自己在新城休整几天,之后,也率领五千亲军,赶来镇州增援。离镇州还有上百里,又接到探报,李嗣昭将军战死!晋王大叫三声“进通,进通,矬子兄啊!”从马上倒栽下来!众将急忙命令原地扎营,请御医医治。

原来,李嗣昭接到将令,急令石君立殿后,自己立即率领晋军主力星夜开赴镇州。儿子继能上云州作了一趟买卖,绕道赶来看望父亲,此时正随侍军中。一到镇州,李嗣昭就收拢部队,把镇州围困得铁桶一样,城内粮食断绝,张处瑾派了一千多人偷偷潜出城去,迎接运粮队,被李嗣昭探知,先截获了运粮队,又在阎宝遗弃的老营内设伏,要消灭迎粮的队伍。过去的老营,一伍一圈墙,墙上搭帐篷,住兵,墙外是交叉的大小通道。那墙,也就一人多高。一面有门,另外的三面,都有几个小小的了望孔。迎粮的镇兵进入伏击圈后,伏兵一齐呐喊杀出,把出城的镇兵包了汤圆,十几个冲出包围的镇兵,没命地朝旁边的墙圈钻,李嗣昭一箭一个,射死了不少。不过一支香的工夫,战斗就结束了。继能和亲兵簇拥着他,嘻嘻哈哈打扫战场。突然,一个亲兵中箭倒下了,李嗣昭扭头朝来箭方向搜索,没人呀!他刚要低头看那个中箭的亲兵,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朝他飞来,他机警地一偏头,又一支箭从他耳旁飞过,扎在身后的亲兵脸上!那个亲兵痛苦地哼了一声,死了。李嗣昭大怒!是谁,竟敢在关老爷面前耍大刀?你都没看,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神箭李嗣昭!在晋的所有大将中,李嗣昭的箭射得最准,力量最大,人称养繇基!继能和亲兵们从多个方向窥察,镇兵只剩三个人,躲在一个半倒的墙内。亲兵们要冲上去杀,李嗣昭气哼哼地说:“别,别,让我逗他们玩玩。”继能和亲兵们站在对面的墙圈内,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李嗣昭摸摸自己的箭箙,没箭了,就从身旁亲兵的箭箙中抽出了三支箭,插进自己的箙中。那个亲兵又抽出几支箭,塞给他,他还给了亲兵,“要哪么多干嘛?三支,足够了!”说着,一猫腰,“噌”地蹿出墙外,又一纵,跳到左边的一个墙圈,从这个了望孔透过对面墙圈的了望孔,看见一个镇兵,左手提弓,右手捏箭,正向他的亲兵所在的墙圈张望,他从箙中取出一支箭,搭箭,引弓,射!那箭,就象长了眼睛一样,从两个小小的了望孔钻进去,插进了镇兵的后脑勺!一个完了!他想。他又悄悄地绕进另一个墙圈,蹑手蹑脚地搜索,怎么?没见他们的身影?他想了想,脱下头盔,找根柴棍,从墙头挑出去,摇了两下,“铛”地一声,一枝箭射中头盔,滴溜溜地落下来,李嗣昭吐吐舌头,“娘耶,这个家伙,还真有两下子!”他从箙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左手握住弓箭,右手又把头盔猛地顶出去,还没摇,就扔下,从旁边探出身子,拉弓,照准那个稍纵即逝的影子,放!那箭,“嗖”地飞过去,只听“啊”地一声惨叫,又一个镇兵报销了!“跟老子斗弓箭,你们,还嫩了点!”只剩一个了,李嗣昭也不敢大意,他从箙中取出最后一支箭,搭在弓上,又用柴棍挑出头盔,如法炮制,没人!摇摇,还没人!“狡猾的狐狸!”李嗣昭骂了一句,想了想,得转移阵地,从另一个方向搜索。他一猫腰,从这个墙圈跳出去,迅速向四周瞄了一圈,没发现目标,又一猫腰,向另一个墙圈跳去。身子刚要越过土墙的一刹那,他觉得,太阳穴上一凉,“不好,中箭了!”那箭,不偏不倚,刚刚射进太阳穴!他的身子重重地摔进墙内。他扶着墙,想站起来,头却沉沉地,直朝旁边倒。他骂自己:“孬种!不就一枝箭嘛!”他强迫自己站起来,他要看看,是谁,竟然能射中他!他的身子终于站直了,头,也慢慢探出墙外,一眼就看见那个镇兵正站在他右侧的另一个墙圈,看着他,咧着嘴,不知是哭,还是笑。可在李嗣昭眼里,那咧着的嘴,是对他最大的嘲弄,不可容忍的嘲弄!他急忙缩下身,朝旁边蹿了三四步,摸箭,没箭了?他才想起,中箭的时候,他手一松,箭,从他的指头缝溜下去了。他想喊亲兵,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也好,省得暴露目标。他悄悄探出身,再看那个镇兵,还站在那个墙圈,看着他,咧着嘴,丝毫不知道躲避。他怒火中烧:你以为,我要死了,没有箭了,射不了你了?“狗杂种!老子就是死,也要再拉一个垫背的!”他咬咬牙,一把拽下太阳穴上的箭,搭在弓上,拉,放!那个镇兵可能吓傻了,也可能不相信一个将死的人,还能拉动弓,还能射准箭,他仍然直直地站在那儿,傻傻地望着他。傻傻地看着李嗣昭射出的箭,直直地插进他的眼睛,他才轰然倒地!

远处,继能和亲兵们看见那个镇兵倒地,都欢呼,跳跃,朝他们的主帅跑来。

到了身边,他们才一下子傻了眼,他们的主帅,大瞪着双眼,太阳穴一个深深的窟窿,血,和着粘乎乎的脑浆,还在向外缓缓地涌!继能和亲兵们抱住李嗣昭又是哭,又是叫,可惜,他,再也不会答应他们了,再也不会嘘寒问暖,再也不会分战利品给他们了!

晋王听到李嗣昭的凶信,从马上摔下,三天了,不吃不喝。他怔怔地坐着,一句话都不想说。这会儿,能说什么呢?一闭眼,李嗣昭那矫捷的身影就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他的心有如刀绞——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史建瑭殁了,李嗣昭殁了,他真象断了左膀右臂,“以后,有了急难,让孤再找谁去?”猛然醒悟,李嗣昭去了,镇州前线还没有最高统帅,便急调蕃汉马步总管李存审为北面招讨使,围攻镇州。

刚把这事安排好,泽潞判官任圆又来请示李嗣昭将军的后事,他略加思忖,就命令李嗣昭的儿子们奉柩去晋阳安葬,陪伴老晋王。本来,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也是无上的荣耀,谁能知道,却又惹出一连串的事来,差点让李嗣昭绝后!

十四

李嗣昭有七个儿子,继俦、继韬、继达、继忠、继能、继袭、继远,都是夫人杨氏所生,李嗣昭出事时,只有老五继能跟随李嗣昭在军前。他把老父殒命的消息分头报告了其他弟兄,他们相继赶来护丧。诏书到了行营,弟兄们商量,我们家在潞州,又有那么多的产业,以后也好祭扫,为什么要远葬晋阳?就带着父亲的几千亲兵护丧向潞州进发。晋王又急派弟弟存渥追赶,要他们把李嗣昭葬在晋阳。存渥赶上护丧队伍,传达了晋王的口信。继韬问:“为什么非要把先父葬往晋阳?”存渥说:“晋王还在悲哀之中,他也没有说明原因。”继韬说:“自从天祐三年血战取得潞州,到现在一十七个年头,先父为潞州的安危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心血?如果晋王体恤先父,就应该把他葬在潞州!”存渥说:“你父为大晋建立的功勋,谁都牢记在心,晋王怎会不体恤?在下猜度,可能是为老晋王陪享。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至高无尚的荣耀!”继韬冷冷地说:“荣耀?我们享受不起!你和晋王是亲兄弟,又穿同一条裤子,还用猜度?你说,到底是什么目的?”存渥的脸憋得通红,半天,他狠狠地说:“你,你们,抗命不遵,想的是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我还是奉劝你们,不要为了那一点臭银子而丢了性命!”一听这话,继韬、继能“刷”地拔出宝剑,对众兄弟说:“先父带着我们弟兄,为他家出生入死,今日归葬潞州,也不能如愿,还要杀我们的头。不如,我们先杀了这个狗才,为先父找个垫背的!”

七兄弟一齐举剑,向存渥逼近。存渥一看,大惊失色,慌忙转身,脚底抹油,溜了。

李嗣昭灵柩到了潞州,夫人杨氏哭得死去活来。继俦正指挥家人搭灵棚,只见父亲的亲兵头目申蒙带着手下上千人,手中提刀,凶神恶煞地押着继韬向节度使府衙走去。继俦急忙上前阻拦:“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这样嘛!”亲兵们发声喊,把继俦也结结实实地反绑起来。继韬被他们推推搡搡地一边走,一边喊:“放了我,放了我!这事,应该由我兄长做!捆我干什么?”申蒙吼道:“悄悄地,放老实点,省得皮肉受苦!”到了节度使府衙,只见魏琢站在大堂口。继韬骂道:“我父尸骨未寒,你们就要造反吗?”魏琢急忙打躬,“先令公待我们不薄,我们为什么造反?”继俦听他说不造反,胆子也壮起来,“赶快放了我们!”魏琢说:“放你们不难,你问问他,”魏琢指着继韬,“潞州全体官兵要他做的事,他答应不答应。”继俦偏过头,对继韬说:“既然全体官兵要你做,你就做嘛!”继韬满脸怒气,瞅着继俦,说“哥哥,你也要我做这不仁不义之事?”继俦说:“什么‘不仁不义’?

‘仁’呀‘义’呀总没有命重要吧?”继韬跺跺脚,问:“你知道,他们叫我做什么?”“做什么?”“你呀,真是个老实人!他们要我做潞州留后,我能做吗?该做留后的是你呀!”继俦一听,傻了眼——是呀,我是老大,现任泽州刺史,按照惯例,父亲的爵位,应该由我继承。即使暂时不袭爵位,也应封我为留后呀!想到这儿,他又偏过头看看继韬,继韬一副痛苦的样子,继俦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敬意——

能跟我争留后的,也就是他!可他不要!这个弟弟呀,还真不错!只要他拿定主意,这个留后就是我的!可恨这些兵……继俦心里正在盘算,怎么对魏琢说,魏琢抢先开口了:“你是长子,大伙为什么不要你做,却非要逼着你二弟?你太厚道了,领不起这一滩子!”继俦急了,“谁说我领不起?大大的一个泽州,我都领起了……”继韬说:“泽州,那只是一个州!潞州,管了好几个州,又紧挨梁贼……”

继俦用异样的眼光瞪了一眼继韬,“泽州,拒梁贼更近……”魏琢急忙插话:“潞州,的确比泽州大得多,也难管得多,你的本领,恐怕……”继俦气炸了肺,“我的本领怎么了?没有你们大?”申蒙喊道:“罗嗦什么?问问将士们不就得了?”

随身跟来的将士们一齐喊道:“二公子,二公子!”魏琢问继俦:“你服不服?”继俦大睁着眼,眼里喷着火,吓得魏琢不敢看他的眼睛。继韬给魏琢使了个眼色,魏琢说:“既然你不服,那就委屈你了,在大牢里蹲几天吧!”继俦恍然大悟,却又没有任何办法,他耷拉着脑袋,被亲兵们推入大牢。继韬要魏琢把这里情况给晋王上了一道文书,晋王既怕梁人大举进攻,又被张处瑾粘在镇、定,虽然猜出是李继韬搞的阴谋诡计,也分不出身来清理此事,更想不到后来李继韬竟会背晋投梁,他念及李嗣昭的功劳,就听从郭崇韬的意见,同意把李嗣昭葬在潞州,任命李继韬为安义军兵马留后,镇守潞州。

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