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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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袭占汴梁(11)

唐皇平定了伪梁,心里高兴,在崇元殿大宴群臣。所有元老勋臣和投诚的伪官都被邀出席。敬新磨带领他的乐队奏起《得胜令》。唐皇端起了酒杯,一敬天,二敬地,第三杯又高高举起,眼含热泪说:“尊贵的父王,出兵前,军情急迫,没有举行仪式,请您的神矢。今天,儿已扫平了伪梁,出了您胸中的郁郁之气,请您满饮了这杯庆功酒,也算儿臣向您赔罪了。”郭崇韬说:“皇上不必自责。古人云:‘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当时,只怕走露了风声,哪里还敢大张旗鼓地请神矢?”“对,对!”元行钦急急地插话:“武皇知道了胜利消息,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哪里会怪罪皇上?”康延孝扯扯郭崇韬,示意要他看元行钦,郭崇韬鄙夷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诸位大人”,景进开口言道,“圣旨下,众臣接旨!”群臣纷纷离席,跪倒在地。景进大声读道:仗顺讨逆,少康所以诛有穷,缵业承基,光武所以灭新莽。朕以钦承大宝,显荷鸿休,虽继前修,固惭凉德,誓平元恶,期复本朝。粤自朱温构逆,友贞嗣凶,篡杀二君,隳残九庙,虺毒久伤于宇宙,狼贪肆噬于华夷。近者亲提组练,径扫氛妖,振已坠之皇纲,殄偷安之寇孽,得不临深表诫,驭朽为怀,将弘济于艰难,宜特行于赦宥。应伪命流贬责授官等,已经量移者,并可复资,徙流人放归乡里。京畿及诸道见禁囚徒,大辟罪降从流,以下咸赦除之。伪廷节度、观察、防御、团练及刺史、监押、行营将校等,并颁恩诏,不议改更,仍许且称旧衔,当俟别加新命……

圣旨读到这儿,原梁官员,叩头山呼万岁,景进忙喊:“静静,静静!”群臣又安静下来。景进继续读道:封枢密使、检校太保、守兵部尚书、太原县男郭崇韬为开府仪同三司、守侍中、监修国史、兼真定尹、成德军节度使,特赐铁券,恕十死……

话还没说完,下面又躁动不已,有人啧啧称赞,有人唏嘘不已,有的人却在心里打起了小鼓。景进干咳了几声,阶下才慢慢安静下来。

封竭忠启运匡国功臣、天平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傅、蕃汉马步总管副使、陇西郡侯李嗣源为特进、开国公,加食邑实封。扈从征讨将校,马步兵士及河北诸道屯驻守戍兵士等,皆情坚破敌,副余戡定之谋,显尔忠勤之节,并据等第,续议奖酬。赐在座百官每人绢三百疋,钱二千缗,投诚官员绢一百疋,钱一百缗……

圣旨宣读完毕,群臣再次三呼万岁,无论旧臣降将,人人都沉浸在欢乐之中,筵席尽欢而散。

当日退朝,景进打发诸位宫人为皇上备汤沐浴,趁机对皇上说:“郭侍中功勋卓著,天下人人称羡。然陛下待之太厚,恐其他人要说闲话。”唐皇说:“朕也不过效法汉高祖封赏萧何的先例。”景进说:“那也不该又赐铁券,又恕十死。郭侍中的功劳,连韩信也不如,哪里比得了萧何?倘若以后有变,陛下如何处置?”唐皇愕然:“你怎么说出这等话来?郭侍中是那种人么?”景进喏喏连声,“奴才也是为皇上想……”转身吩咐宫女进茶。唐皇端起茶碗,刚要喝,忽然停下来,好像是自言自语:“免死牌,算什么?只不过是个牌牌……”后边的话,没有了。尽管有头没尾,景进的脸上还是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十八

忽报伪梁西都留守河南尹张宗奭来朝,唐皇立即召见。张宗奭一进殿门,就引起一阵骚动,群臣们指指戳戳,交头接耳,不少人捂嘴讪笑。唐皇抬头一看,进来一位老头,拄根竹杖,步履蹒跚。走近了,才看见,他穿着褐色裤子,赤裸上身,背着一根藤条,头低着,脸上涂着泥,花花点点的,看不清是喜是忧,那眼睛,半闭着,一动不动。郭崇韬没有笑,他的心里酸酸的,嘴上说:“何必呢!”冯道小声说:“非分之行,必有非分之想。”到了御座前,张宗奭要行大理,唐皇赶忙叫内侍扶住,“张爱卿,你年岁大了,不必多理。赐座!”张宗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罪臣曾棲恶木,曾饮盗泉,三十余年,与皇上为敌,今日泥首请罪,哪里还有罪臣的座位?”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群臣。到了郭崇韬身上,恰巧郭崇韬也在看他,二人目光那么短暂地相交,立刻碰出了火花!郭崇韬心里一惊:这是一湾深不可测的海哇!以后,可要小心提防这个人!唐皇没有发现两人的神情,急忙命内侍扶起张宗奭,安慰说:“昔日你为梁主尽忠,朕不怪你,你是梁臣哪!今日你弃暗投明,朕万分欣慰!其实,你早就是大唐的朋友了。”此话一出,不仅群臣,连张宗奭本人也糊涂了。唐皇说:“早年,你被李罕之所败,你弟全武流落晋阳,先皇象亲戚一样对待,又赐宅,又赐地,他才过得舒适安乐,直到今天,他们还在晋阳安居乐业。因此,你也常常派人到晋阳,和我们通些消息。有这事吧?”张宗奭连连点头,又偷偷地瞥了一眼郭崇韬,没想到,郭崇韬还在看他。

这回,张宗奭没有那么惊慌了,迎着郭崇韬的目光讨好地点点头,算是招呼。郭崇韬却深深地吸口气,告诫自己:这家伙,果然老谋深算,一个动作,几句话,就俘虏了皇上!以后真得倍加小心!唐皇还没有发现郭、张之间的交锋,笑着对群臣说:“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遵照圣人的话,朕想设家宴招待张爱卿,退朝吧!”

后殿里,一桌人谈笑风生。张宗奭已经洗了脸,换上了大红绸缎便服。因为兴奋,他脸上的老年斑也红通通的,像他的衣服,衬得白发格外亮丽。唐皇说:“张爱卿,你这次来归,弟弟、侄子,也团圆了!于国于家,都是件大好事呀!”张宗奭抱拳施礼,“全托皇上的福哇!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罪臣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唐皇说:“你又来了!什么‘罪臣,罪臣’的!以后,再不许这样说了!”张宗奭忙躬身说道:“谢皇上高天厚地之恩!”唐皇问:“在梁,听说,你改名张宗奭?是朱温老贼逼你改的吧?”张宗奭说:“是,是!皇上,您给罪臣,噢,给小人,给小人赐个名字吧!”唐皇说:“你过去的名字叫……”“张言。”“后来,不是昭宗皇帝给你赐名张全义吗?”“是,是。可是……”“怎么了?”唐皇问。张宗奭说:“可是,那是跟朱温老贼一起赐的……”唐皇笑了,“一起赐的有什么?只要是唐昭宗赐的,就好!”“是,是,小人也那么想。”“昭宗给老贼赐名全忠,希望他能全心全义忠于大唐,多好的名字!可老贼自绝于唐,成了人人唾骂的奸佞,能怨昭宗吗?”“是呀是呀。皇上一入大梁,臣就恢复原名,叫张全义。”唐皇说:“改得对,改得好!全义,全义,保全道义,多好听的名字!望卿今后多多努力,为自己保全道义,也为大唐保全道义!”唐皇招呼存渥、继岌,“给你家老兄长敬酒!往后,也就这样称呼!兄长!”张全义双手颤抖,接了存渥、继岌的酒,一饮而尽。刘夫人也站起来,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给张全义,“张老兄,妾也敬您一杯!

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张全义的手哆嗦着,不敢接,“不敢当,不敢当!哪里有国母给下人敬酒的?”唐皇说:“哎——这是家宴,没有国母!再说,她这会儿还不是国母。”刘夫人猛地一愣,立即恢复了刚才的神态。唐皇并没有发现什么,还是自顾自地说:“俗话说:‘人有敬意,须当领之。’你就别客气了,喝!”刘夫人双手捧酒,凑到张全义面前,张全义伸手去接,刘夫人躲过,亲手端着喂到张全义唇边。好象谁点了穴,张全义的双手定在胸前,一动也不敢动,嘴唇却颤抖着。

刘夫人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卡住张全义脖子,猛一灌,张全义只好张口去接,大部分灌进肚去,有些酒洒在前襟上。刘夫人扯过锦帕,轻轻拽起衣服,左擦右擦。张全义一边说:“没事,没事,酒不污衣!”一边伸手去挡,碰到了刘夫人的手,软软的,热热的,吓得他象蝎子蛰了一样,赶忙躲开。刘夫人却像没事人一样,擦完了,拿起酒杯,袅袅婷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几个宫娥相互看看,露出惊愕的神情。唐皇说:“张爱卿,你送的五百匹马,三十万两银子,还有粮秣,真解决了大问题,雪中送炭啊!”刘夫人说:“你不知道,张老兄还给咱们送了不少宝贝,有的,贱妾见都没见过!”唐皇高兴地说:“哦,那,一会儿,朕也见识见识。”张全义说:“都是些小玩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臣还有一件大事,想请教皇上。”“张爱卿请讲。”“皇上已就大位,国都,到底定在哪里,还没有认真想过吧?”唐皇不好意思地笑笑:“戎马倥偬,的确没有认真想过。”“现在,应该想一想了!”唐皇说:“是呀,应该好好想想。定都,是件大事,要多找几个重臣,集中各方面意见……”张全义说:“定都的事,要说难,也很难,要说容易,也很容易。”唐皇问:“此话怎讲?”张全义说:“说难,因为它是大事,关系着国家兴隆和千秋万代,要多方推考;说容易,也容易,前朝古代都建都的地方自然是好地方——前朝的许多能人早给你推考过了!”唐皇说:“爱卿的意思是——洛阳?”张全义说:“皇上要匡复大唐,本应在长安建都,可惜几十年来,长安屡遭兵火,已经破败不堪,难以当此重任了!所以,微臣希望在洛阳建都。”张全义看了看唐皇,见他在认真地听,就接着说:“这里面有没有私心?有!一是,微臣可以时常聆听教诲,二是,微臣可以随时孝敬……最重要的是,洛阳自古就是藏龙卧虎之地,兴邦建业之都。

它南依邙山,北临黄河,东可以出齐鲁,南可以征荆襄,西可以控秦垅,北可以兴幽晋。沃野千里,物阜民丰,又是经、佛、理等中原文化发祥与繁盛之区,文物古迹,星罗棋布,花鸟虫鱼,琳琅满目,周、汉、魏、晋、北魏、隋、唐,都在这里建都,绝不是偶然现象……”“你不用往下再说了,朕,听你的,定都洛阳!……”

“好了,好了”,刘夫人有点不耐烦,“定都的事,你们到朝议上说去!现在,喝酒,喝酒!”张全义说:“噢,噢,夫人说的对,对!微臣愚忠,一说到朝廷的事,就收不住了。该罚,该罚!”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唐皇见张全义如此忠心,如此豪爽,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说:“朱温也真没福,有这么多姜尚、子房,他就是享用不了。”转头对景进说:“明天,再着中书下道诏书,凡伪梁官员,无论大小,也无论过去作过什么,只要归顺我朝,一律各复其位!”张全义慌忙起身,拜伏在地,“皇上胸襟,黄天厚土!四方清平,江山一统,还不是指日可待的事?”说得唐皇心里像吃了蜂蜜一样,甜孜孜地。

没有几天,唐皇就敲敲打打,移驾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