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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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星殒蓉城(3)

原来,燕贵人与宋承葆是姨表兄妹,两人青梅竹马,早就以身相许。王衍明知他们之间关系,却贪婪燕贵人姿色,强娶进宫。宋承葆为见表妹,白天苦读经史,夜晚苦练武艺,学成了文武兼备,做了蜀的东川节度使。去年十月,天狗吞太阳,司天监多次奏报,王衍遂命人在玉局化设道场,祁福禳灾。宋承葆来成都晋见,当晚,彗星冲舆鬼,宋承葆只得把私情暂且放下,急忙上疏说:“彗星冲舆鬼,兆,国有兵灾。”当时,王衍正与李严缔结盟好,把宋承葆的奏疏看也没看,就扔到一边。宋承葆听说,只好把奏疏交给燕贵人相机转达。真是无巧不成书,兄妹正说这事,王衍进来了,大怒,“为了你的狗屁奏疏,你竟然窜到朕的后宫来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宋承葆就大着胆说:“下官死罪!但今日进宫,全为大蜀。舆鬼,下对秦雍。彗星冲舆鬼,预兆有人要侵略大蜀。”王衍说:“我大蜀地广国富,带甲二十万,谁吃了豹子胆,敢觊觎我们!”宋承葆说:“唐,兵强马壮,李存勖一直喊着‘匡复大唐’,侵犯大蜀疆土,那是早晚的事。如不早作准备,恐怕要吃大亏。

这样的灾难,祁禳不起作用。”王衍耐住性子,问:“你先说说,怎么准备?”宋承葆说:“请在嘉州造战舰五百艘,训练水军五千,沿江下峡,臣率东川军出襄、邓,南师出江陵,进可以攻中原,退可以保峡口。如有进取之心,还可以选三蜀骁骑五万,急攻岐、雍,东据河、潼,北联契丹,形成夹击之势。即使不成,至少摆脱了被攻之苦。”王衍听罢,冷冷地说:“我傻呀,放着欢乐天子不当,偏要去舞刀弄枪自找苦吃!”宋承葆正要分辩,王衍说:“行啦行啦!你哪点花花肠子,还要朕揭明?无非是想幽会……”正在此时,司天监张云的奏疏又送到了,王衍翻开一看,上边写着“百姓怨气上彻于天,故天狗吞日。这是亡国之象,不是祁禳能够消除的。唯一的对策是,皇上不事游历,不染女乐,劝课农桑,与民休息。”看了这份奏疏,王衍的火噌噌地窜到脑门,指着宋承葆、张云骂道:“你们盼着蜀国灭亡吧?

朕先要你们受受苦!”传令,把二人流放黎州!还没几天,燕贵人的丫鬟告密:那次,宋承葆并不是为了进谏,而是与燕贵人幽会。王衍暴跳如雷,追赐二人自尽!

可怜宋承葆、张云,又做了地狱冤鬼!

不几天,王宗弼逃到成都,登上太玄门,训诫军士,把自己的将军府看守得铁桶一般。王衍听说,急忙和太后带上厚礼,亲自前去慰劳。到了府门,下了车,门卫竟说:“回去吧,王令公还在睡觉!”宦官一指銮驾,“皇上驾到,还不快去通报!”那门卫说:“都啥年月了,还摆你那臭威风了!这会儿,我们只认王将军!”

真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王衍吃了个闭门羹,没奈何,擦擦眼泪,吩咐掉转车头,回宫了。

第二天,王宗弼率领亲兵包围了皇宫,逼迫王衍、太后、太妃和诸王迁往天启宫,收了玉玺和后宫印绶,抢了王衍的青玉枕。派亲兵到义兴门国家库房,把金帛全部运入他的官府。他的儿子王承班仗剑直入后宫,抢了王衍几位宠姬,又挑了几十个颇有姿色的女官宫娥,一并掳入他的府内。王宗弼对外自称西川兵马留后,处理川中一切事宜。

李绍琛占领绵州,仓库、民房被蜀败军烧了个一片狼籍。李绍琛无暇救火,急急去看绵江浮桥,浮桥也成了灰烬,个别地方还冒着烟。青烟袅袅,似乎向人们诉说它的悲愤和无奈。李绍琛拣起一块石头,拳头大小,使劲一扔,“咕咚”一声,石头就沉入水中,“他妈的,深,深!”“快”,李绍琛招呼中军,“叫几个人,找船!要快!”中军了解李绍琛的脾气,叫了几十个兵,分头四处找船。不一会,出去的人都回来了,两手空空!李绍琛气得直骂“鬼儿子”。李严说:“算了吧,骂也骂不出船来。”李绍琛说:“我们孤军深入,利在速战速决。趁蜀军吓破胆,只要有几百人冲进鹿头关,他们就会投降。如果继续找船或修桥,肯定得迁延三两天,等有人给王衍过了方子,他们闭关坚守,就折了我军锐气,再迟滞十天半月,胜负都没法预料了!”遂选出三千人组成敢死队,泅渡绵江。绵江水深流急,这些将士都来自中原,水性一般,游到中流,早已筋疲力尽,有的被冲往下游,有的沉入江底。等上岸清点人数,只剩不足千人。李绍琛要大伙擦擦泪水,整整装备,立即前进,杀向鹿头关!

李绍琛刚刚冲进鹿头关,就碰上王宗弼派来的犒劳队。他们敲锣打鼓欢迎唐军入关,送上牛羊美酒和蜀主给李严的书信。李绍琛收下礼物,叫他的将士们放开肚皮饱餐一顿。借这个工夫,李严打开书信,信上只有五个字:“公来吾即降。”李绍琛看了,劝李严:“别去!这五个字,字字藏杀机!”李严“扑哧”一声笑了:“李将军,你属老鼠的?”李绍琛说:“我是为你!你第一个提出伐蜀,又几次入蜀打探虚实,蜀人对你,恨不得食肉寝皮!你去,还不把你生吞活剥了?别去了啊?”

李严说:“没——事!大军压境,他们求我还怕求不上呢,哪敢对我怎么样?就是真的死了,也为匡复大唐,值!”“那,我给你多带几个人!”李严又笑了,“将军打仗,真是一员猛将,下官实在佩服。可外交,怎么一窍不通?我能带多少人?一万?你没有!就算带一万,进了成都,人家想杀,还不是一句话?他们为什么不敢动我?要知道,我背后,是整个大唐!整个大唐!你们打得越好,越快,我就越安全!”李绍琛也笑了,“喔,对,对!真,真是这个理!……那好,我不拦你了,你去吧!”李严只带了一个随从,扬鞭催马,满面春风地奔向成都。

李严刚进成都馆驿,就听说王宗弼滥杀百官,还把首级装在匣子里,派人送给魏王,赶忙派人叫来王宗弼,问:“你怎么滥杀百官?”王宗弼说:“罪臣哪敢滥杀无辜?大人,您说,我们君臣早想归顺大唐,有人却多次阻挠,还说‘唐主暴戾,投降了,也没好果子吃,不如整军一拼,或许还可生存……’这些人,大人,您说该不该杀?”李严问:“谁这么胡说八道?”“宋光嗣,景润澄,李周珞,欧阳晃等几人。”“那,韩昭呢?为什么杀他?”王宗弼说:“韩昭和宋光嗣、潘在迎几个,怂恿皇上,不,蜀主,蜀主,声色狗马,祸国殃民,罪恶昭彰,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潘在迎”,李严问:“潘在迎和他们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不杀?

怎么?刀把子在你手里,你想杀谁就杀谁?”王宗弼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李严训道:“你放明白些!不要以为手中有兵,借大军还没来这个空,杀害异己。多做些好事,比如说,禁烧抢,禁谣言,安定市场,魏王到了,也好减轻些罪责。”王宗弼喏喏连声,退出馆驿。回到府门前,看到内外马步都指挥使徐延琼、果州团练使潘在迎、嘉州刺史顾在循几个,还有几个亲王,亲自带领家人送来金银绸缎女乐姬妾,心里别提有多么慰贴。他拈拈胡须,拱手跟他们打招呼。这些人看见王宗弼,忙放下手中礼物,小跑过来磕头。王宗弼伸手扶起几位,口中还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嘛,都遭了难,互相提携嘛,何必这样!”回头问管家:“欧阳晃来过没有?”

管家想了想,又翻开帐簿查查,肯定地说:“没有!”王宗弼抬左手叫过中军:“去,带队人,把他给我——”右手作了一个杀头的动作,中军领命,转身去了。在场的王公官员,吐出的舌头好久都不知道缩回。

晚上,王衍带着母亲和妻子,轻车简从溜到馆驿。一见李严,倒头就拜。李严急忙扶起,说:“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快快请坐。”便让王衍上坐,王衍说:“罪臣哪敢上坐。就这儿,就这儿。”指着下首的一张椅子,刚要坐,忽然想起什么,向外走了几步,搀进一位老太婆,后边跟着一位夫人,王衍介绍说:“这是罪臣的老母,这是拙荆。”两位也要下跪,李严抢上几步,扶住老太太,说:“这是干什么?折杀下官了!”回头对王衍说:“你的老母,就是我的老母,咱们马上就是同僚,怎么能这样呢!”王衍再拜,说:“李大人能把罪臣认作同僚,是罪臣的莫大荣幸。罪臣无能,让老母跟着受罪,万般悔恨!今后,还请李大人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保全她们婆媳性命!”说着,放声大哭。李严百般劝解,方才释泪,一起落座。王衍说:“前边带信说,公来,罪臣就投降,罪臣不敢食言。明天,罪臣就命翰林学士、中书侍郎王锴起草降书,遣兵部侍郎欧阳彬捧着降书迎接魏王与郭招讨。”李严好言抚慰,说:“临行前,唐皇就说过,只要归顺,不仅保证生命无忧,还会根据实际,安排相应官职。”并叮嘱他,晚上,要亲兵加强巡哨,以防乱兵袭扰。王衍听言又哭,“现在,谁还听我的?王宗弼拥兵自重,随时都可能戕害罪臣……”李严说:“有我在,他还不可能大胆到向你下手。”王衍擦擦泪水,拉住李严的手,“我已经听天由命了,只是担心老母、拙荆。”王衍又抽抽嗒嗒地学说王宗弼,学说宋光嗣,学说……李严少不得又是好言抚慰。夜,已经很深了,王衍才恋恋不舍地告别李严,战战兢兢地回到西宫。

魏王继岌到了德阳,王宗弼派人带着文书,说自己已经把王衍迁在西宫,软禁起来,他统领军队,安抚百姓,成都街市整肃,等待王师。又特派他的儿子王承班押着十几驮金银珍玩,送给魏王和郭崇韬,讨要西川节度使。到了魏王行营,魏王看了那些珍宝,似乎不是十分在意,他随手捧起一件白釉黑花卧美人枕问:“这是你家皇上枕的吧?”王承班说:“是,是!”旁边的跟班扯扯他的衣襟,小声说:“不,不,是家父,家父……”魏王哼了一声,问:“你们皇上的青玉枕呢?”王承班慌忙答道:“家父,家父怕王衍把它毁了……现珍藏在库,等魏王进蓉,他要亲手奉送。”魏王说:“算了吧,枕那样的枕头睡觉,要作恶梦的!”看也没看,信手把美人枕扔在几案上,“啪嚓!”掉在地上,摔碎了。魏王抚抚手,好像在抚尘土,“这些珍宝,本来就是我家的,还用你们献殷勤?东西留下,想要西川节度使,等等吧!”从魏王的行营出来,王承班一头雾水:“‘等等吧’,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珍宝留下了,事情就有门!可又是‘等等吧’,等到什么时候?正式投降的那天吗?”

王承班押解七八驮金银珍宝,又来到招讨使郭崇韬行营。只见门外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就像是赶集,煞是热闹。一会儿,这个捧着令箭,挤出人群,急匆匆去了,一会儿,那个揣张文书,侧着身,敛气屏声挤进去。猛地,门口的人朝两边退,闪出一条人巷,两个公人从行营里拖出一个人,头耷拉着,眼闭着,两腿拉在地上。王承班扒开人墙一看,是王承休,秦州节度使王承休!后边跟着三个刀斧手,其中一人肩上扛着一把亮晃晃的鬼头刀。刚刚走出人巷,拖的人一松手,一股亮光,王承休的头就咕噜噜滚出去好远,身子,软软地趴在地上,像只没壳王八。王承班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只是觉得有点隐隐发疼。“哪是谁呀?”

有人问。拖的公人答:“还有谁?天雄军节度使,王承休!”“不是说,他的军队最精锐吗?”那个公人又答:“是啊!可不知是真是假。……咳,你们是没见,他那个熊样,兵也好不到哪里去!”说着,他拿腔捏调地给门外的人学开了:“咱们郭招讨问他:‘你是宦官,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跑到偏远的秦垅干什么去了?’‘为蜀主守卫疆土。’‘既然是守疆土,为什么不出战?’‘害怕大帅神武。’‘你离开秦垅时,带了多少军队?’‘四万。’‘现在还有多少?’‘不到两千。’‘你认为,你能带兵吗?’‘小人不能。’‘那你说实话,你到秦垅干什么去了?’王承休吭哧了老半天,说:‘为,皇上,采择,采择美妇人……’”人群一阵讪笑。“咱们郭招讨说:‘这才是真话!你们这些阉党,只能干这等坏事!害天,害理,害君,害民!我真恨不得把你们碎尸万段!’话没说完,这个孬种就瘫成了一堆狗屎!”有人还想问,那个公人扬手打了个响指,“啪!”气昂昂地掉头回去了。

好长时间,王承班还在愣着,随从戳了他一下,他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急忙使出浑身解数,分开人群,向门口的书办递上公文。那书办的桌上早有一沓公文,就把王承班的公文收了,按次序放在最下边,说:“先在旁边等等,叫你,再进。”王承班不敢造次,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

一个时辰过了,还不见叫他,王承班有些焦躁,挤到书办桌前询问。书办翻开文书,“不多了,再有几个就轮到你了。你再耐心等等吧!”终于到了!王承班叫手下卸了驮子,抬着鱼贯而进。进到大帐,放下驮子,王承班才发现,里边和外边大不相同。外边,那么热闹,这里却一片肃穆,静得他们都不敢喘气。王承班偷眼一看,上边端坐一人,大概是郭招讨了!两边还有几个,到底几个,也没看清。他颤兢兢跪拜,低着头,双手捧上公文,连同礼单,有人接了,送给郭招讨。他又跪下,双手伏地,头不敢抬。他听见,悉悉嗦嗦的翻纸声,踱步声,悉悉嗦嗦的翻纸声,踱步声,又是悉悉嗦嗦的翻纸声。“这些——你抬起头来!”王承班抬头,还是不敢正眼看上边的人。上边的人发话了,“这些,都是给我的?”王承班点点头,觉得不妥,又赶忙说:“是小人,小人的父亲孝敬大人的。”“你父亲是——”“王宗弼。”“哦——大蜀马步都指挥使,现在自称西川兵马留后,王宗弼王大人呐!”郭崇韬离开公案,踱到驮子前,解开一付驮子,翻翻,看看,拿出一只盘子,问旁边一员武将:“你见过这件东西么?知道它的名字吗?”那人说:“末将才疏学浅,没见过这样的宝贝,更不知道它的名字。”郭崇韬说:“李先锋,你打仗很勇敢,也不乏出彩的计谋。战争结束了呢,你干什么?想过没有?以后,也得学学各种知识。

这里,就有师傅。”郭崇韬指着参军李愚。李愚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王承班一颤:“他就是李先锋?就是令蜀军闻风丧胆的李绍琛?”王承班多看了几眼,心里说:“他也没长三头六臂呀!”“它叫孔雀绿釉暗花八宝纹盘”,郭崇韬说:“别看它不起眼,它,可是价值连城啊!”李绍琛小心翼翼地接过盘子,翻来覆去地看,“价值连城?这个小东西,贵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出来?”郭崇韬又指指李愚,说:“你请教师父吧!”李愚笑而不答。郭崇韬说:“它的制作工艺很复杂,尤其是那些暗花,你看,多细致,多生动,色彩,多么和谐!”王承班看郭崇韬脸露喜色,说:“小人的父亲早就希望做大唐的臣民,这些天,为安抚百姓呕心沥血……”

“你的心思,我知道”,郭崇韬打断了他的话,“说,你父亲想要个什么官?”王承班没想到郭崇韬如此痛快,胆子也大了,说:“西川兵马留后!节度使也行。”郭崇韬怔了一下,马上平静下来,说:“好个‘节度使也行’!那么大的官,你父亲也真敢要!好,我先答应你!但是,这不是最后决定,还得请魏王示下。你回去,传我的话,叫你父亲看好国库,维持好社会治安!”王承班脆脆地答应一声,乐孜孜地转身,回去复命。

王承班走了,郭崇韬行营里的人却争论起来。廷信、廷诲都埋怨父亲不该给王宗弼封官许愿,李愚说:“你们以为,你父亲喜欢这样做?错了!他也是没办法,为了大唐!”李绍琛说:“临时让他照管一下,也没什么。只是,郭公,您怎么,也敢收受贿赂?”郭崇韬笑笑,问:“你说,这礼物不该收?”李绍琛说:“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