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自杀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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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妖精和教堂执事(1)

很多年以前,有一座位于南部的古老修道院,为了方便举行宗教仪式,教堂附近的墓地通常都备有挖坟工和教堂执事,盖伯·鲁布就是其中的一个执事。这是一个流传了很久的故事,几百年前就有人讲述过,所以我们从来都把它当真事儿看。

一般人觉得,因为经常接触和死亡相关的事物,墓地的教堂执事应该有着孤僻而阴郁的性格,经常表现得很忧伤才对。然而奇怪的是,或许世界上最开心的人就是从事殡葬职业的人,我以前曾密切地接触过一位此类从业者,在生活中他总是唱着不顾形象的歌曲,做些滑稽搞笑的事儿,他能一口气将玻璃杯的好酒都喝掉,记忆力还很棒。然而,盖伯·鲁布却是个性情乖戾、身体虚弱的男子,和他那些开朗的前辈不同,他总给人一种孤独阴郁的感觉,盖伯没有任何朋友或亲人,他唯一的伙伴就是时常揣在马甲口袋里的柳条编织酒瓶,另外大概就是他的影子了。要是他看到身边有某个心情愉悦的人走过,就垮着脸皱着眉看人家,把愤怒和憎恶写在脸上,他好像非要表现出无尽的痛苦一样,似乎没了痛苦他就无法生存。

在某个圣诞夜,黎明尚未到来,盖伯点着灯笼、拿着铲锹走向古老的教堂墓地,因为在天亮之前,他要将墓碑完成。他的心情很糟糕,心想要是能马上动手,尽快将事儿搞定,或许能让自己振作一些。走在街上时,透过古旧的窗户,他能看到使人愉悦的炽烈燃烧的火焰,围着火焰的人们大声笑闹、高声欢呼的声音也清晰可闻。众人都在兴高采烈地准备第二天的菜肴,他对此有着深刻的印象,食物的蒸汽通过厨房窗户飘散到街上,他贪婪地享受着各式饭菜的香气,然而盖伯·鲁布内心的苦恼和悔恨却因此而更深了。此时此刻,孩子们可以在路上闲逛,在门外聚集;他们也可以将对面邻居的门敲开,他们玩圣诞节游戏的时候,也许会碰到几个流氓,被暴打一顿。一想到可能会引发的猩红热、鹅口疮、麻疹、无法停止的咳嗽或其他什么可怜的疾病,盖伯发出了冷酷的笑意,用力地紧了紧抓着铲锹把柄的手。

盖伯对着经过他身边的邻居回以沉闷的号叫,然后努力哼起小曲儿,迈开大步朝前走,随即转入了一条通往墓地必经的阴暗小巷。盖伯现在真希望这条小巷越短越好,他觉得那个凄惨忧伤的墓园是最好的地方,想要尽快赶到那儿。当然镇里面的人显然不会有他这种感觉,他们即使要去那儿,也要在有着阳光照耀的白天过去。自从有了古老的大修道院,棺材路旁边就建立了这个神圣的墓园,那时候还有不少光头教士在这儿呢。

走在路上的时候,一首欢快的圣诞歌曲传进了盖伯的耳中,这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了。盖伯越是往前走,歌声就越是清晰,他注意到这个声音来自一个小男孩,很明显,男孩也在赶路,急切地想要参与到老街的派对中去,他用尽肺部的所有力量,扯开喉咙唱歌,这么做也许是为派对作准备,也许是想以此吸引伙伴的注意。当男孩越来越近时,盖伯闪进了角落里面,没让他看到自己的脸,从背后用灯笼敲打男孩的头部,一边敲还一边说:“不该这么唱!”男孩徒然地用手护着头部,只能调整自己的音调。如是几番过后,盖伯·鲁布发出了忘我的、乌鸦般的笑声,之后来到墓地,锁上了门。

盖伯将灯笼放下,把外套脱掉,用相当专业的方法对墓地进行修整,就这么干了大约有一个小时。可是因为天冷,土地都被冻得非常坚硬,用铁锹很难挖开土壤。当时虽有月亮高悬,然而在新月微弱光亮的照射下,只能使笼罩着墓地的巨大教堂的阴影更为阴森。在别的时候,对于这种阻碍工作的微弱光线,盖伯·鲁布也许会感到不快,可是今天他成功地戏弄了小男孩,所以心情非常好,也就没有在意光线不足这件事。终于,夜晚的工作被他搞定了,看着墓园,他的心中有了一种阴森的满足感。在收拾工具的时候,他还如巫婆一般半吟半唱道:

华贵的单人间啊,华贵的单人间!

一旦生命消亡,就要来到这冷酷的地方;

石头在你的头上,石头在你的脚下,石头在你的左右;

你的躯体足够让虫子开一场奢侈的晚宴;

头顶上是潮湿的泥土,泥土上是草地罗列成行;

啊,这神圣的大地;啊,这华贵的单人间!

“呵呵!嘿嘿!”坐在平整的墓碑上,盖伯·鲁布一个人诡异地笑着,墓碑就是他最好的凳子,他将柳条编织的酒瓶拿出来说:“这棺木偏偏在圣诞节送来,不就是最好的圣诞礼物吗!嘿!哼!哈!”

“嘿!哼!哈!”和他一样的笑声突然从附近某处传来。

盖伯立刻收起了笑声,一边嘬一口小酒,一边紧张地观察四周。在苍白月光的照耀下,他周围的那些最古老的墓穴不像平时那样死寂沉静,好像有些不对劲。白霜铺满了古老墓园的石碑,使得墓碑如同宝石一样,闪烁着幽冷的光芒,地面上和一个个凸起的小土墩上,都铺着一层酥脆的白雪。整个墓园好像是躺着不动的尸体,而平滑洁白的雪就是它的裹尸布。这种氛围是那么的宁静而深沉,一切都静穆而冷冽,声音好像也被冻僵了,此时寻不到一丁点儿的声息。

“那不过是回音罢了。”盖伯·鲁布又嘬了口酒,这么安慰自己。

“不是回音!”实际上他在内心深处也不信这是回音。

突然,盖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好像突然被冻僵了一般,极度的恐惧和惊讶让他的血液一下子冻结了,因为他看到了某个东西。

此时,一个神秘而可怕的诡异之物就坐在距离他最近的墓碑顶端上,一看到他,盖伯就觉得他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他那延伸到地面的古怪长脚,用一种有趣而奇异的方式竖起,脚趾上缠绕着长形尖头鞋。他的手在膝盖上放着,赤裸的手臂上可以看到发达的肌肉,一件紧身上衣裹在他滚圆短小的身上,有很多小线条点缀在衣服上,领口剪成古里古怪的样子,好像是这个小妖精的环状围巾。他的头上戴着棒棒糖一样的宽檐帽子,帽子周围有羽毛装饰,帽子上洒满了白霜,他的背后还吊着一个小斗篷。这个小妖精诡异地坐在墓碑上,好像已经坐在这儿有两三百年之久了,悠然自在。他吐着舌头,仿佛在嘲弄别人,他咧开嘴对着盖伯·鲁布大笑,也只有妖精才能做出这种诡异的表情。

“那并非回音。”小妖精开口说话了。

全身被笼罩在恐惧中的盖伯·鲁布,此时已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在圣诞之夜,你在这儿干什么?”小妖精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我……我要把一个……一个墓穴挖好。”盖伯·鲁布感觉舌头和牙齿在打架。

“在圣诞夜还流连于教堂院落的墓园里的,是什么样的人?”小妖精尖利地叫道。

“盖伯·鲁布!盖伯·鲁布!”突然涌来一阵疯狂的喊叫声,整个教堂的院落都被这种声音所填充。盖伯惊惧地打量四周,毫无异状。

“什么东西装在了你那个柳条编织的酒瓶中?”小妖精问道。

“荷兰杜松子酒。”教堂执事此时吓得连魂儿都丢了,因为这种酒是他从走私客那儿买来的,他觉得这个妖精也许是为国内消费税部门服务的,要不干吗问这个问题。

“圣诞之夜,在一个墓园之中,独自一人喝荷兰杜松子酒的,会是什么人呢?”小妖精好像在喃喃自语。

“盖伯·鲁布!盖伯·鲁布!”突然又传来了那疯狂的喊叫声。

斜乜了一眼这位丢了魂儿的教堂执事,小妖精突然又大声喊道:“我们垂涎不已的合法奖赏,又是谁啊?”

回应这个询问的,是疯狂的合声高唱,那旋律如同很多唱诗班歌手在齐声高唱,还有声音渐强的教堂古老风琴的伴奏声搭配着,教堂执事听着这些澎湃的声音,感觉似乎有狂风从耳边刮过,哪怕是声音已经消失,可沉重感依旧压在他的心头。复颂依旧在烦扰着他:“盖伯·鲁布!盖伯·鲁布!”

小妖精现在更加肆无忌惮了,咧开他的大嘴叫道:“哈哈,盖伯,你现在想怎么干?”

顿时,教堂执事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回应。

“盖伯,你听出这合唱中的意思了吗?”在说话的时候,小妖精还踢打着墓碑的边缘,看着裤子的打褶处他觉得很满意,好像庞德街上漂亮的威灵顿长裤也比不上他的。

“先生,这……我搞不懂是什么啊!”教堂执事已经被吓得半死,结结巴巴地说,“好像不太好,太古怪了!先生,要是没有别的事,我想回去尽快把我的活儿搞定。”

“活儿?”小妖精叫道,“什么活儿?”

“就是坟墓,先生,我要给人挖个坟!”执事的舌头都打结了。

“嗯,坟墓?”小妖精道,“在大家欢快地过节时,有谁会独自一个人掏坟挖墓?”

“盖伯·鲁布!盖伯·鲁布!”周围再次响起神秘的合唱声。

“你大概要帮一帮我的朋友,”小妖精伸出他那长长的舌头,对着自己脸颊舔了几下,声音恐怖而幽魅,“你大概要帮一帮我的朋友耶。”

“我感到非常荣幸,先生,”执事颤抖着说,“可是先生,我觉得这个建议行不通,毕竟我们互不相识啊。”

“不,不,他们认识你,”小妖精答道,“那个总是皱着眉头、绷着臭脸的先生我们怎么可能不认识呢?他脸上写满了邪恶,握着埋葬用的铲锹走在街上,每个人见到他都要退避三舍,小孩们都会被他吓到。那个心里满是邪恶的嫉妒、只因为自己没法快乐起来就总是戏弄小孩子取乐的男子,我们怎么可能不认识呢?我们必然认识这种人啊!”

小妖精的笑声尖利刺耳,飘荡在天地之间,他忽然一个筋斗,在狭窄的墓碑上倒立起来,或者也可以说他把棒棒糖圆帽当成脚来用;又是一个筋斗,恰好在执事的脚边站定,脸上的神情犹如百无聊赖地坐在店门口的裁缝。

“我……先生,我想我得走了。”执事觉得自己在做噩梦一般,极力想要脱离此地。

“他要走!”小妖精大叫道,“盖伯·鲁布要走了!啊吼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