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自杀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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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邮车惊魂(2)

话音刚落,一位年轻的绅士就突然出现在我伯父面前。他穿着天蓝色的滚银边外套,下摆宽大,里头衬着硬粗布,头上戴着扑了粉的假发,上面还有一顶三角帽。他腿上穿着短裤,有一副绑腿打在丝质长袜和带扣鞋上;手腕处有宽褶饰边,腰上挂着一把细长剑;他背心的垂边拖到了大腿的一半,领结上的带子垂到了腰上。我伯父看到了有“铁近何威尔普斯”的字样印在白棉布背心上,这件衣服的料子他就一清二楚了。年轻绅士昂首阔步地走到车门边,表情严肃,他将帽子脱下,翘起小指头把手臂举到头上,活像那些假模假样端着茶杯的人。之后他并拢两脚,弯下腰鞠了一个深躬,并将左手伸出。

我伯父刚想上前跟他握手,忽然注意到那位绅士并没有望向他,而是盯着一位突然在脚踏板前出现的年轻女子。一件老式的天鹅绒洋装穿在她苗条的身上,长胸衣拖到了腰部以下。她头上包着黑色的丝质头巾,却没戴帽子,可是,先生们,在准备上车的时候,她不经意地回了一下头,我伯父就看到了一张毕生以来所见到的最漂亮的脸庞,然后,她一只手提着衣服走上了马车。每次说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伯父总会拍着胸脯说,若非亲眼所见,他绝对无法想象竟然还有人有那么完美的腿和脚。

虽然和这个美丽的姑娘只有一刹那的对视,然而我伯父还是注意到了她恐惧而彷徨的样子,看出她在向自己求助。他还看到,虽然那位戴着扑粉假发的年轻人刚才的动作貌似高尚而高雅,然而她上车时他却将她的手腕紧紧抓住,并马上跟了进去。另外还有个人和他是一伙的,那人戴着棕色短假发,穿着梅子色衣服,高筒靴简直抵到了屁股,还带着一把阔剑,看起来很凶恶。年轻人坐到年轻女士身边后,她赶紧往后缩了缩,更证明了我伯父刚才的想法没错,此刻正进行着某种诡秘而肮脏的勾当,或者如他常说的那样,“哪儿有个螺丝松了”。我伯父下定决心,只要能帮助到她,哪怕冒些风险也在所不惜。

“死亡与闪电!”我伯父刚刚踏进邮车,年轻绅士手按佩剑马上喊道。

“鲜血与雷霆!”另一个人也跟着吼道,忽然就拔出他的剑向我伯父刺来。此时我伯父手上什么都没有,然而他矫健地一把抓下那个一脸凶相的大汉头上的三角帽,用帽子套住刺过来的利剑,再将帽子一扭,将他的剑紧紧抓在手里。

“刺他的后背!”凶恶的大汉一边拼命夺回自己的剑,一边喊道。

“他最好识相点,”我伯父猛地大喝一声,“他要是有脑浆,我一定让他脑浆飞溅;他若是没脑浆,我就让他脑袋上多个洞。”这时,我伯父猛地一发力,将那把长剑夺了过来,然后快速将之扔出车窗外。年轻绅士见状,再次吼了一声“死亡与闪电”,随后用手按住剑柄,眼睛里闪烁着凶狠的光芒,却未将长剑拔出。也许,先生们,真的像我伯父后来带着一脸笑意地说的那样,他大概是怕那位女士受到惊吓吧。

“嗨,两位先生,”我伯父泰然自若地坐下,然后说,“我不想再听到什么死亡、闪电之类的玩意儿,毕竟这儿还有一位女士,已经有足够的雷霆和鲜血渲染我们这趟旅行啦。因此,你们要是不反对,我们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谁也别招惹谁了。喂,车长,快捡起这位先生的餐刀。”

我伯父的话音未落,车窗外就出现了车长的身影,那两位先生的剑就在他的手上。他将剑递过来时也将灯举了起来,仔细地看了看我伯父;而借着这个灯光,我伯父诧异地看到,车窗外聚集了很多邮车车长,他们盯着他的眼神中都有着某种热切。这么多苍白的面孔、热切的眼神和发红的身体构成的人海,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辈子的遭遇中,要数今天这事儿最离奇了。”我伯父心想,同时他还说:“请允许我奉还您的帽子,先生。”

凶恶大汉接下他的三角帽,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中间那个破洞时神情有些疑惑,之后就肃然地将帽子戴到了假发上。可是他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把帽子又震了下来,刚才那故作正经的样子反而衬托出了滑稽的效果。

“好啦!”车长拿着灯笼爬进他后面的小位子,这么喊了一声。于是车队出发了!从院子离开时,我伯父窥视窗外,看到载着马车夫、车长、马匹、乘客的别的邮车也在依次前行,速度大约有一小时五英里。我伯父因此觉得非常气愤,先生们,我伯父是个商人,他认为用这么慢的速度送邮包简直就是渎职,他决定到伦敦之后,立即写信跟邮局投诉。

可是现在,那位女士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她在车厢最偏僻的角落坐着,头巾严严实实地裹着她的脸。坐在她对面的是那个穿天蓝色外套的年轻绅士,坐在她旁边的是穿梅子色衣服的凶恶大汉,显然他们在监视着她。那个凶恶大汉手按剑柄的声音,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我伯父都听得清清楚楚,而那个凶恶大汉好像是大巨人,要将年轻女士一口吞掉。我伯父因此变得激动起来,他下定决心,不管怎样都要好好地解决此事。她那明亮的双眸、迷人的脸蛋以及漂亮的腿和脚,都让我伯父感觉赏心悦目,或者说,他欣赏所有的女人。我们家族的遗传就是这样,先生们——其实我也是这样的呢。

我伯父努力让那位女士注意到自己,或从那两个神秘的先生那儿打探点消息,然而一点用也没有,他们三个人都一句话也不说。每隔几分钟,他就将头伸出窗外,喝令车夫们快些赶路,可是不管他怎么喊,一个答理他的人都没有。他在座位上坐好,脑海中幻想着那美丽的脸、腿和脚。这的确是个能打发时间的好方法,也免得让他费心猜想自己怎么落入这么个诡异的境地,也省得想目的地在哪儿。不管怎么样,他都没有烦闷的感觉——他生性随和,不管到哪儿都能混得开、想得开,各位先生,我伯父就是这样的人。

邮车忽然停住了。“喂!”我伯父喊道,“怎么不走了?”

“到了,下车吧。”车长将脚踏板放下说。

“你们就把我放在这儿?”我伯父瞪大了眼睛问道。

“不错。”车长说。

“鬼才在这儿待着呢!”我伯父道。

“很好,那你就留在车上吧。”车长说。

“那当然。”我伯父说。

“请。”车长没有再说话。他们之间的对话其他乘客也听到了,得知我伯父不下车的决定之后,年轻绅士就牵着女士的手,从他旁边挤了过去。此时,那个凶恶大汉还在对自己三角帽上的洞细细观察。年轻女士从我伯父身边走过时,故意将一只手套掉到他手中,趁着捡手套的工夫凑到他耳边——她的嘴唇和他的脸靠得那么近,以至于她温暖的气息吹到了我伯父——她的话很简单:“救命!”先生们,我伯父马上从邮车上跳下来,邮车都禁不住他的力道猛地摇晃起来。

“嘿!你的主意又变了,是吗?”看到我伯父站在地上,车长说道。

我伯父在车长面前站了片刻,考虑要不要抢过他的大口径短枪,先射倒那个佩阔剑的凶恶大汉,再打倒他的同伴,然后就带着年轻女士逃跑。犹豫了片刻后,他觉得要是真这么做就太戏剧化了,因此将这个计划放弃了。两个绅士一左一右地围着年轻女士,走进一间古老的房子,那间房子正位于邮车停下来的正前方,我伯父一直跟着他们。此时,他们转进了走廊。

房屋和废墟我伯父见过不少,然而最荒凉的要属此地。这儿以前似乎是个大型娱乐场所,可现在屋顶坍塌了好几处,楼梯也变得歪斜不平。他们所在的房间中,有一个很大的火炉以及被烟熏得乌黑的烟囱,当然现在它们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火光。白色羽毛一样的灰烬还铺在炉底,然而冰冷的火炉此时却使得周围更加阴郁而诡异了。

“嗨,”我伯父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说道,“一辆邮车竟然缓慢到一小时六英里半,如今还停在这么一个洞穴一样的鬼地方,这简直太过分了。必须把这事儿搞清楚,我一定要向报社披露此事。”

我伯父说这段话时音量放大,而且用的是那种坚定而不容置疑的语气,他是想让那两个人能开口说话。然而他们似乎完全没听到,只是一边狠狠地瞪着他,一边鬼鬼祟祟地私语。此时,在房间另一头的年轻女士则鼓起勇气挥了挥手,似乎在请求我伯父的帮助。

终于,那两个人走到他旁边,严肃地展开了这段对话:

“老兄,这可是私人房间,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年轻绅士说。

“我的确不清楚这是哪儿,老兄,”我伯父说,“然而你要是说它是私人房间的话,我倒是觉得它更像是我的办公室,嗯,一个蛮不错的办公场所。”说话的时候,我伯父坐在了一把高背椅上,仔细地观察那位绅士,他的目光非常犀利,以至于马上就能让铁匠何威尔普斯帮那人做一套印花布西装,并且尺寸绝不会有错。

“马上从这儿消失。”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并手握剑柄。

“哦?”我伯父漫不经心地应道,好像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要么去死,要么从这儿离开。”凶恶大汉挥舞着他的阔剑说道。

“杀死他!”年轻绅士大喊一声,并谨慎地倒退三步,也将剑拔了出来。“杀死他!”这一声尖叫来自于年轻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