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和冷静是我伯父最出名的特点。在开始对话的时候,他虽然表现出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可事实上却在暗暗地打量四周,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武器,在他们把剑拔出来的刹那,烟囱角落里那把古旧的筐形剑柄的双刃长剑被他发现了,虽然它的剑鞘生锈了。我伯父一个跳步过去将之抓在手里,英勇地拔出剑舞动起来,他一边大喊着让女士避开,一边抓起一把椅子扔向年轻绅士,然后用剑鞘砸向那个凶恶大汉,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地格挡时,他扑将上去,一场混战就此展开。
先生们,有这么一个真实而精彩的古老故事,说的是有位爱尔兰绅士年轻而善良,有一次人家问他是否会拉小提琴,此前他从来没有拉过小提琴,所以没有说肯定会,而是说当然会。我伯父和他的剑术却和这个故事不太一样。这可以说是他第一次拿剑,除了曾经在某个私人剧院扮演过理查三世:那次是戏码已经安排妥当,他不需要演出决斗场面,只需要从他背后刺过去就成。然而现在,他面对的是两个经验丰富的剑手,他不停地刺、戳、削、挡,最灵活的剑术和最英勇的男子气概展现无余,虽然他当时对此毫无感觉,就比剑这门技艺来说,他完全是个门外汉。先生们,那句老话在此时体现得多么明显啊:“一个人能不能做什么事,要在试过之后才知道。”
战斗伴随着吓人的声音,三位剑客一边铿铿锵锵地斗剑,一边扯开嗓门大骂,就好像杂货市场和新港刀剑市场混合到了一起。战斗到最激烈的时候,年轻女士将脸上的头巾猛然掀开——我想大概是想给我伯父以鼓励——使她那让人心醉神迷的美貌暴露在光线中,让他为了她的嫣然一笑,甘愿勇猛地挑战五十个对手,不死不休。刚才他的作为已经够惊人的了,然而现在他好像成了疯狂的巨人,越战越勇。
此时,年轻绅士一回头,看到年轻女士露出了脸,他好像感到无比愤怒,暴喝一声,剑尖掉转,指向了她美丽的胸口,看样子就要将她刺死当场。我伯父见此情形,惊呼一声,震得屋顶上的灰尘簌簌而下。他没想到的是,女士灵巧地闪避开来,夺下年轻男子手里的剑,“刷刷”几下把他逼到墙边,长剑贯体而入,外面只留下剑柄,他被结结实实地钉到了墙上。这个结果太令人振奋了!我伯父欢呼了一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体内涌起,瞬间逼退了对手,然后,凶猛大汉背心上的那朵大红花的正中央,露出了鲜红的剑尖,他和他的朋友被并排钉在了一起。他们两人就那么站着,先生们,就如同玩具店里被粗麻绳牵扯的木偶一样,痛苦无力地抽搐着。此后我伯父总告诉我说,他心目中料理仇人的最佳方案之一就是这个了,当然,这个方法也有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太费钱了,因为每杀死一个人就意味着损失一把剑呐!
“邮车,邮车!”女士一边叫着一边向我伯父跑来,用她那美丽的双臂缠绕着他的脖子,“也许我们还有时间逃跑。”
“不错!”我伯父喊道,“嗯,亲爱的,我们大概已经没有危险了吧?”我伯父感觉有些失望,先生们,因为他觉得,在厮杀过后应该迎来一场亲热才是。
“我们不能在这儿浪费一点时间,”年轻女士指着穿天蓝色衣服的年轻绅士道,“他是权势滔天的菲利托维侯爵的独生子。”
“好吧,宝贝,只是这个爵位他永远没法再获得了,”冷冷地看着年轻绅士,我伯父道,那个绅士定定地站在墙边,就好像金龟子一样,“亲爱的,你让他们断子绝孙了。”
“我被这些坏蛋强行掳走,”年轻女士说,愤怒使得她美丽的脸庞变得通红,“这个无赖要强娶我,还有一小时就要举办婚礼了。”
“十足的恶棍!”我伯父看了一眼菲利托维已死的儿子,鄙夷地说。
“你现在大概已经猜到了,”年轻女士说,“我要是跟谁求救,他们就要将我杀掉。我们要是被他们的党羽发现,肯定会被杀死。我们必须马上走,耽误一分钟都有危险。邮车!”刚才刺杀小菲利托维侯爵时她就用尽了力气,加上此时情绪激动,说完这句话,她就倒在了我伯父的怀里。我伯父搀扶着她一步步走到门口,那儿就停着邮车,四匹鬃毛飘垂、长尾扫地的黑马已经套上了马具。可是现在却见不到车长、车夫,甚至连一个马夫也都没有。
先生们,我已故伯父的名声但愿没有被我某些可能的不当表述所损害,虽说他是个单身汉,然而的确曾有过几个女子在他怀里依偎——亲吻酒吧女侍者的习惯我想他也是有的,并且我还清楚,他曾经大概不止一次抱过老板娘,这是有人亲眼见过的。之所以说这些,我是想说明那位年轻女士的美丽定然不同寻常,因此连我伯父这样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了。他后来常说,当他的手触摸到她那乌黑的长发时,当他感觉到她那双宝石般的美丽眼睛凝视着自己时,他有一种极度紧张而不可思议的感觉,情不自禁地两腿打颤。然而,望着这么一双温柔甜蜜的黑眼睛,谁又能淡然自若呢?反正我是做不到的,就好像面对那些我认识的人的眼睛,我会感觉到害怕一样。
“你是否会永远都陪伴着我呢?”年轻女士在我伯父耳边呢喃道。
“是的!”我伯父认真而坚定地说。
“善良、勇敢的恩人,你就是我最亲爱的救命恩人!”年轻女士激动地喊道。
“请别再说话了。”我伯父打断了她的赞美。
“为什么?”年轻女士问道。
“因为你说话的时候,嘴是那么迷人,”我伯父说,“我担心自己会不由自主地失礼吻上它。”
年轻女士将手举起,好像在阻止我伯父那美妙的想象,还说——哦,不,她一言未发,只是笑了笑。要是这么一双世界上最甜美的嘴唇在你的面前,看着淘气的微笑在那温柔的唇上轻轻溢出——要是此时再无他人,而它就在你的近旁——那么,要想证明你对它的美丽和迷人的赞美和崇拜,大概只有立即吻上它。我崇拜我伯父,因为他就这么做了。
“听!”年轻女士突然惊叫道,“你听到马和车轮的声音了吗?”
“听到了。”我伯父侧耳倾听后说。在辨识马蹄和车轮声方面,他向来就有一套。可是,距离似乎有点远,并且有太多的马车和马匹向他们奔来,因此精确地估算出有多少还不太可能。听那声音,似乎有五十辆四轮大马车,并且拉着每辆车子的是六匹纯种马。
“他们追来了!”年轻女士绞着双手惊叫道,“他们追上来了。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了!”
看着惊恐的表情扭曲着她那美丽的脸庞,我伯父决心要将这个护花使者当到底了。他将她抱进马车,把他的嘴唇压到她的唇上吻了一下,轻声安慰她不要害怕,随后劝她将窗户拉上以阻挡冷风,自己则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
“亲爱的,等一下。”年轻女士道。
“怎么了?”我伯父没有从车夫的位置上下来,而是回头问道。
“我有句话要告诉你,”女士说,“我亲爱的人,仅仅一句,仅仅一句。”
“需要我下来吗?”我伯父问道。年轻女士只是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先生们,那微笑是多么迷人啊!我想倾国倾城也不足以形容这份美吧。我伯父马上从车夫的位置上跳了下来。
“亲爱的,有什么事?”我伯父把头探进马车窗户里,问道。此时年轻女士也转过身来,我伯父发现她的美丽较之刚才更甚了。先生们,那是因为他离她特别近,所以对这一点体会得更深刻了。
“亲爱的,有什么事啊?”我伯父问。
“此生此世,你是不是只爱我一个人,只会娶我一个人?”年轻女士问道。
我伯父立下了绝不娶别的女人的重誓,然后年轻女士才在马车上安然坐好,将窗户拉上。
他立即回到了车夫的座位,调整缰绳,抓起马鞭,此时他就是个老练的车夫,然后鞭子在空中一响,四匹鬃毛飘逸的黑马立刻撒开蹄子飞奔起来,速度竟然达到了每小时十五英里,而那辆老旧邮车就“哐当”、“哐当”地拖在后面。呵!他们的速度真是不慢!
可后面的声音却越来越近。我伯父赶车的技术虽然不错,然而怎么也甩不开后面由人、马、狗组成的追兵队伍,而且渐渐有被追上的趋势。可怕的不是后面追赶的喧嚣声,年轻女士的声音才最恐怖,她始终在尖叫着催促我伯父:“快啊!跑快些啊!”
在阴暗的树林中,他们一路疾驰,被他们带起的树叶在空中纷纷扬扬。他们如同冲决了堤坝的洪水,怒吼着冲过了栅门、教堂、房屋、干草堆以及路上的所有东西。然而后面的声音越发清晰了,年轻女士发狂般的尖叫声也始终回荡在我伯父耳边:“快啊!跑快些啊!”
我伯父只能不停地抖动缰绳和鞭子,马匹疯狂地跑着,身上都蒸腾出了一阵汗气。可是,后面那喧嚣的声音更加接近了,年轻女士的叫声还在继续:“快啊!跑快些啊!”
就在这关键时刻,我伯父忽然蹬到了行李箱上,随后——他发现天色已经放亮,东方现出了鱼肚白,而他正在车匠的一辆旧爱丁堡邮车的车夫位置上坐着,又冷又湿,浑身都在发抖,还在不停地跺着双脚取暖。他从上面下来,连忙去寻找那个美丽少女——怪哉!那辆邮车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连车厢都没有,就更别说车门了。
当然,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神秘的地方,只是我伯父没有想清楚罢了,然后呢,就如同我伯父常说的那样,一切都过去了。然而对那位美丽少女发下的重誓他却没有忘记:为了她,他终身未娶,到死都是孤身一人。他常常说,他发现了邮车和马的鬼魂,看到了车长、车夫和习惯夜出旅行的乘客的鬼魂,这次不可思议的遭遇,竟然都源于他爬过栅栏的偶然而单纯的举动!他还说,这些旅客中只有一个活人,那就是他自己。我觉得他这句话非常正确,先生们,最起码,这个事儿大概还没有人遇到过。
“我在考虑,鬼将什么东西放到了那些邮车的邮包中了呢?”认真地听完了这个故事的旅馆老板问道。
“肯定是死人的信嘛!”旅行推销员说。
“啊,不错!可是,”老板说,“我刚才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