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天降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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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异军突起(4)

朱家妹的女儿方小芳、游金松的女儿游慧娟,左看看,右相相,异口同声地称赞道:“这个短式好看着呢。你真会编。”

这时,新闻报纸开始报道社队工业。兰花工厂一路飙升,登上了报纸的显着位置,被称为“异军突起”,真是大快人意。江苏乘势而上,决定将各地乡村厂企做个集中展示。任务传达到沿浦县,新近上任的县委书记尚维民,立即抽调县文化馆美工人员前往省会展地工业大学,协助本县社队工业的布展。半个月下来,离公展只剩四天了,省市工业局有关人员赶到布展大厅,例行预展检查。有一个领导曾扶持过兰花大队建厂,知道他的发展规模,却不见来参展,不由问道:“怎么不把兰花大队工业做一个重点报道?兰花厂企,蔚然壮观,远近闻名呢。”

这让县委书记尚维民大为兴奋,立刻指示办展人员要迅速把兰花企业补充进去,突出宣传。可负责展板工作的童家银从部队转业,刚刚分配到沿浦县乡镇企业工业局,基本上还是一问三不知。听到指令,他脚不点地找到文化馆,美工喻炎彪回敬道:“图片都制定好了,你要打破从头来,恕我无能为力。”说完他就卷铺盖走人了。

这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大家一下子犯了愁。是啊,怎么能因为一个沿浦县而拖累整个苏南乡镇工业的展览呢?这展板不像黑板上写字那般容易,可以擦掉重来。事情僵住了,大家个个一筹莫展。

大会堂正好散会,柴运旺又正好给县委书记尚维民喊到身边,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主动说:“我们兰花去年从安徽转来一个插队知青,不进厂,愿意跟社员一块上工,我只好带着他一块下田。不料他支起锄头,坐地头写写画画。我锄了一行到埂,他还坐那,手挥挥要我过去。一看那白纸,将我锄草的动作全画上了。笔法还真老道,神形毕现。你们搞画展,我把他喊过来,说不定能解燃眉之急。”

童家银听他这么一说,喜出望外,立刻带着县委的指令,赶往兰花大队。童家银见到那个知青时,他正在田埂头休息,为一老者画像呢。

果然笔工不赖,他大喜过望,连连催促成行。

这个知青名叫容沪丹,少时在上海读艺术专业,养就了见物作画的本领。到了兰花,只要见有人在田头叉腰一站,姿态怡然,他就立刻拨动画笔,像拍照片一样给你定格在纸上。怎么看,怎么像。起先这么做,他怕影响上工,还有点犹豫。想不到老书记见了,不但支持他,还让他管理大队图书室,画宣传画。他当然是不亦乐乎,当即给白壁布置上精巧文字,图文并茂,不仅释放了自己的才能,也给图书室增添了学习的氛围。

容沪丹随童家银赶到工业大学,在布展中心目光炯炯地浏览了一圈后,看出本县展板的破绽,便问道:“美工组的人呢?”

童家银噘着嘴说:“怪我,他们走了。再也请不来了。”

容沪丹没再多问第二句,只见他左右开弓,毫不犹豫,将原先那些八股格局的展板扫荡一空,这可吓得童家银一佛出世二佛生烟。人家几个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布展收拾好,怎么说不要就不要呢?即使画面太粗陋太俗气太陈腐,可展览在即,主要是时间不够用啊,重打锣,新开张,难道你一人三头六臂?可他又不能说,不好阻止,心里如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容沪丹敢推倒重来,那是他在车上听了童家银的交代,心里早打出了腹稿。浏览完全盘,他更有把握了。虽说他在兰花潭没进厂当工人,却早已留意各厂,胸有成竹。他也顾不了只有三天的时间,摊开纸笔,即兴布置。童家银摸不到他的底,急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小心在旁,提心吊胆。

只见容沪丹一会捉起蓝排笔,一会抓起红毛笔,挥洒自如。转眼之间,有横有竖的中国字,怡然大方,灵动闪现,如芙蓉花开,悉数绽放。

童家银看得目瞪口呆。说时迟,那时快,一张展板立马呈现在眼前,又换了一张,仍然是提笔挥毫,也不用铅笔勾勒画底。端庄秀气的工笔遒劲有力,配合着有棱有角的隽永字体,又表情又达意,既让人看到了宏文浅说,又品赏到了书法的美感。捏着一把汗的童家银这才看出了门道,不由舒了一口气,他想起读高中时朗朗成诵的一句话:一张白纸,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半天下来,众人期许的兰花潭新兴工业,在笔墨游走间,缤纷尽现。

到夜阑人静的时候,容沪丹意犹正酣,运笔自如,有着施不完的劲头。

童家银生怕容沪丹饿着,又递茶水又送饭菜肉蛋,直看着他吃喝了个饱,这才催促道:“都过十二点了,快休息吧。”

容沪丹听了,侧脸反问:“您不是说没时间了吗?”童家银在路上是曾反复说过这句话,确实只剩明后两日了。不过,没想到容沪丹出手如此机妙,如此大胆,以他的实力和速度,两天完全能忙下来。因此,童家银宽慰道:“明天还有一天。”

不想容沪丹不但没有丢下画笔,眼睛更不旁视,将憋足了的那口气宣泄成文墨后,这才反问了半句:“不留点时间让领导审查拍板了?”

这一句好让童家银倒吸了一口气,想不到一个文文静静,不多言多语,只看重手上功夫的沪上奇才,竟然考虑得这般周到。童家银由衷地感激涕零,不吭不声,默默地相陪相伴,又过了两个钟头,才自己先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容沪丹一醒来就从床上跳将下来,直奔布展室。童家银这才发现容沪丹昨晚和衣而眠,想必累得连脱衣服的劲儿都没有了。

可到底年轻,睡一觉又蓄足了力气,精神气饱满。

当容沪丹推出最后一个展板,上级果然来电话了,称赞布展不落俗套,大气恢弘,完全展示了乡镇企业异军突起的风貌。

布展通过了,可以喘口气等候展览了。容沪丹余兴有加,在收拾笔墨纸砚的当儿,说:“谢谢你跟着忙前忙后,我送你一张画。”

说着,容沪丹让童家银就地正襟危坐,只见他取下管毫,又认认真真地端详了一回,开始笔走游龙。清亮亮的白纸上立刻现出了一个素描的头像,一气呵成。

县委书记见识了容沪丹的本事,找到柴运旺说:“想不到兰花潭藏龙卧虎啊!”

柴运旺唯才是举,便说:“县里有大用,俺兰花潭不敢留。”

不久,容沪丹破格调入了沿浦县文化馆。

忽如一夜春雷来,全国高考恢复了,读大学不再由工农兵推荐。兰花大队的知识青年无一例外地参加了高考,录取率为全县最高,一下子几乎走了占技工半数的人才,但兰花潭的工农业生产并没有因为高考录取而受到任何影响。以知青为生产骨干的十六个小工厂依然热火朝天地兴旺发达着。这完全得益于柴运旺当年的招工策略。那些当时看来并不起眼的举措,大显了身手,关键岗位,早有本村青年踊跃参与,悉心求教,热心顶替。工农兵学员也按时归来,挑起了大梁。凭引进的技术,借齐心的合力,工农业生产仍给拨弄得千般旖旎,万般景象,收益呈直线上升。

只是在行政区调整时,市县要求各个地区统一行动,大队变村,包产到户。面对新的生产经营形式,兰花潭人开始时有所顾虑,也确实听到周围许多言论,最多的一句是:“哭的哭,笑的笑。”

不过,将公社归整为乡,将生产大队归整为村,并不让人感到别扭。

千百年来,农乡都是这么个叫法,不算翻新。把集体田块分割到每家每户经营,千百年来也是这样经营的。人们犹豫的,耗心费神的,牵肠挂肚的,是集体创办的社队企业。因为生产上了规模,村里的分配收入比周边村镇好上了几个档次。村民心里便有些犯难:如若散板了,除了失去现有的好条件,恐怕以后也没机会了。何况农业也走在了周边乡村的前头,耕灌方面都实现了机械化。不像周围农村,既没有像样的工业项目,仅有的小厂也破败不堪。说起生产队工分值更气人,干一天还买不上一包香烟,秤盐买火柴的钱还要抠母鸡屁股有没有蛋。这种集体不散,真会把人逼出病来!

兰花潭人的比对自有他们的道理。柴运旺是兰花潭人,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好不容易积累了工厂设备,开机就转,集体经济成了常青树,村村落落也早不是土路了,跑的是名噪一时的“跃进牌”!抱怀里的莺雀,一旦松开五指,那会全飞了!与其那么折腾,不如还像大炼钢铁那样,你烧你的小高炉,我好好把田里粮食收进仓。他觉得自己一直稳稳当当走到今天,没有放过空炮,也不必后退去,反正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如果由他把兰花集体拆了,落入个人手中,那他觉得是罪过。

他虽然没有明确说,实际上这也是村里人最担心的。若他柴运旺一松口将整个大队撂挑了,各厂一散,农家这些靠得住的收入就会变不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