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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早起,下了一阵雨,刮着凉爽的西南风。马路上湿漉漉的,我一身清爽地从嘉湖县小招待所出来,朝嘉湖县集市走去。今天是九月六日,正逢双日,是个大集,我想买点土特产带回家。嘉湖县农贸市场,设在街北头,沿沥青道两旁,摆满摊点,足有半里多长,农市繁华热闹,人流摩肩擦背,筐筐篓篓的摊子后面,是卖主在张罗生意。我边走边看,一截是卖鸡鸭鱼肉的,一个中年妇女正和卖鱼的老头为七分钱争得面红耳赤;紧挨着的是蔬菜瓜果,两个卖菜的婆婆为争弹丸之地推来搡去;接下的是五谷杂粮,这里的生意人都沉默寡言;直到街的尽头,是支着帆布棚卖汤粉、炸油饺、小笼包的小贩。我浏览完农市,要买的鲜鱼、苹果和武汉价格差不多,只有菱角和莲蓬米比武汉便宜。

我走到一个穿海员服青年的摊前,用武汉话问:“喂,莲蓬米几多钱一斤?”

“两毛五。”海员服依着一棵树,叼支过滤嘴香烟,正津津有味地听一卖苹果的姑娘讲故事。那姑娘双眸闪亮,穿件粉红的确良衬衣,通体洋溢着农村姑娘的健美。

“么样这贵?”我说。其实,我知道比武汉的莲米便宜一毛钱。

“嫌贵别买。”海员服完全沉浸在姑娘讲的《天方夜谭》中,不耐烦地乜斜我一眼。

“我都要,你两角钱一斤卖不卖?”我用脚踢了踢箩筐里的莲米,估计足有四五斤。

“两毛一斤你都要?”海员服扭过身,用不大相信的目光看着我。大概是见我两手空空,不像大买主。

“两毛钱一斤就卖给你。”姑娘响亮地说,呼地起身,把乌黑的辫子往后一甩,带着一股诱人的野气拿起秤,以内当家的身份替海员服做了主。

“那好,帮我称。”我用愚弄的目光一扫他俩,从裤兜里掏出个大牛皮信袋递给姑娘。我知道,农民意识普遍是直线型的简单思维。有时候,他们会为一分钱出奇地固执,甚至愿意放弃做成的生意,苦苦坐在太阳下忍饥挨饿,重新等待新的顾客。正因如此,他们在生意上常常受骗上当,还要表现出超人的大度。

“四斤九两。”姑娘对我说。

海员服连忙把装满莲蓬米的信袋递给我,眨巴着一对茫然的眼睛像在思考着什么。

“谢谢。”我接过牛皮信袋,拿出一元人民币递给海员服。

海员服拿过钱,疑惑不解地望着我,似乎觉得我和他的这笔生意还差点内容。

我不等海员服缓过神,讪笑说:“么样?算错了,两角钱一斤,五斤一块。你的莲蓬米是四斤九两,照道理得找我两分钱,对不对?算了,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我还在你这里买。”我慷慨地朝海员服挥了挥手,表示不要两分钱。

“嘻——”海员服脸上的疑惑刹那堆满笑,连忙从上衣袋兜里抠出一支过滤嘴香烟扔给我,然后一侧身,快活地望着着他亲爱的山鲁佐德傻笑。

我又来到一个卖菱角的摊前。

“老大爷,这菱角米多少钱一斤?”我蹲下身,望着像松树干驼着背的老爷爷,指着簸箕里的菱角米问。

“三毛钱一斤。”老大爷用灰蒙蒙的眼睛看着我。

“三毛呀!”我假装惊讶,这种惊讶是在向他暗示,别人的菱角米比他的卖的要便宜。

“贵了,那你就给个价吧?”老大爷领悟了我的意思,布满皱纹的酱色脸膛宽厚地笑了笑。

我望着老大爷那拿砍刀的粗糙大手,那大手上的道道裂痕,我突然觉得老大爷太衰老了,我实在不忍心用自己的小聪明去捉弄他。

“好,三毛一斤就三毛一斤,给我称两斤。”我把海员服的过滤嘴香烟递给他。

老大爷受宠若惊地放下手里的砍刀,双手颤巍巍地接过香烟,咧着缺了门牙的嘴,笑嘻嘻地称了二斤菱角米给我,并且还添了一把。可是,他在回手时,又捞回几颗菱角米放进簸箕里。

“谢谢,谢谢你了,老大爷。”我欣赏着老大爷的连串动作,忙不迭声地说。

生活,是多么不可思议,如果朴拙能换取人的同情理解,那么,我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