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本色
2893600000026

第26章

午休,我无法入眠,半躺在沙发上看书。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小夏,在休息?”刘红手扶门框,探头问道。

还没到上班的时间,她就来了。

我从沙发上坐起身。

她走进办公室,坐在她的位置上,漫不经心地翻看报纸,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好像是有心思。

我也用猜测的目光偷偷瞄她一眼,想从她阴森的脸上,判断出她的心思是什么。但是,我失望了,她那毫无表情的黝黑脸上,就像一块冰,给我的感觉只有冷漠。我不要冷漠,我要去找适合我目光的位置。于是,我把目光投向了窗外。阳光照耀下的一切,明媚灿烂。几株黄了叶的法国梧桐树,摇着满枝的风铃,傲然耸立在泛着淡黄的光辉里,背景是苍穹,给人以磅礴的感觉。

“小夏,下午二点半,在会议室开全馆共青团大会,你也参加。是党委会议决定的。”她冷不丁地对我说。

我回头看她。她已经站起身来,脚尖点地,走出办公室。

我精神为之一振,就像竞赛前的运动员,既紧张又亢奋,刚才那朦胧的睡意,现在荡然无存。我站起身,就像临战前的将军,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步,认真分析起刘红的表情和话语的玄机。渐渐地,我理出了有这样一种可能:刘红代表调查组亲自通知我参加全馆共青团员大会,一定是组织把我的事情搞清楚了。为了便于我今后更好地开展共青团的工作,要在全馆共青团员大会上,替我澄清事实的真相,还我清白。因为,我压根就没有和李耀谈过什么恋爱,更谈不上发生过什么不正当的两性关系。至于刘红阴冷的脸色,那只不过在无奈中,充满怨气的一种无法克制的复杂表现。要不,她进办公室的轻声招呼,她悄然无声走出办公室的行为,这一切说明了什么?只有一种解释,她对自己过去不当行为的内疚。那么我呢?我当然应该原谅她,宰相肚里能撑船。今后,我还应该注意自己的工作方法,相互配合搞好工作。

工作啊!冷落了我近半年的工作啊!

我的心中不由得荡漾起获得工作的惊悸和喜悦,眼眶里似乎有许多的东西要往外溢。我知道,这东西除了包含着近几个月来精神上的压抑和委屈外,更多的是对组织的深深感激。是啊!“下午开全馆共青团员大会,你也参加,是党委会议决定的。”这毫无文采的普通语句,是那样简单地把我心中的尘埃拂拭得干干净净,使我枯萎的心灵又萌芽出新的生机。终于,我眼睛里含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流了出来。

上班的钟声敲响了,声音悠长,震撼人心。

我来到会议室。宽敞的会议室里,共青团员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利用会前的时间谈天说地,嘻嘻哈哈戏闹着。这样的氛围对我而言是熟悉的,搞了三年多的团委书记,每一个共青团员的个性和特点,我基本上都是了解的。自从我被停职反省,共青团的活动因没人主持,已经处在瘫痪状态。现在,共青团的活动就要恢复正常了,我第一件要办的事,就是履行《图书馆团委1985年的工作计划》,组织全体共青团员去岳阳洞庭湖秋游。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冬游了。我在靠会议室门旁边的折叠椅坐下,有几个共青团员笑着和我打招呼,我也回以频频地点头或微笑。

刘红也端着茶杯走了进来。她一屁股坐在靠近我的沙发上,将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脸上冰冷得毫无表情。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对刘红示意友好的微笑点头,我应该像老馆长说的那样,不计较个人的恩怨得失,和为贵。但遗憾的是,刘红仿佛没看见我似的,偏头和身旁的黎慧交谈起来。我的脸顿时一阵又一阵热辣辣地发烧,是在众目睽睽下被刘红羞辱后的发烧。我尴尬得不知往哪里看才好。正好身旁茶几上摊着一份报纸,我顺手拿起,胡乱翻看,报纸上的内容我全然不知。

各团支部的共青团员基本到齐,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只有我和刘红周围的几张沙发还空着。

“今天,党委派我来主持召开全馆共青团员大会,有两个议题。”刘红压低嗓门,慢悠悠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双手捂住杯盖,冷眼一瞟我说:“第一个议题,夏铭同志犯了严重的错误,正在接受组织的审查,暂时停止他的一切工作,包括共青团委的工作;另一个议题是,重新改选图书馆的团委书记。”

我听了刘红出乎我意料的宣布,头“嗡”的一声炸开了,仿佛当头挨了一记闷棍。刘红这一手玩得太妙了,她不动声色,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我当猴耍。我真不明白,事情还没有得出结果,而处理的结果就已经出来了。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组织的决定,还是刘红借组织的名义做出的个人的决定。如果这是组织的决定呢?我该怎么办?我真不知道如何区分理智和冲动,冷静和愤懑的辩证关系。我狼狈地盯着刘红哑口无言。

会议室里的“嗡嗡”声,在刘红宣布的“议题”下戛然而止,精神涣散的共青团员都瞪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着刘红。

“夏铭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你可以说一下嘛?”一个声音在我右侧响起,我听声音是吴强在问。

我醒悟过来,用挑战的目光逼视着刘红说:“刘科长,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你可以对大家说说嘛?”

刘红扭过铁青的脸,用威严的目光看着我,冷冷一笑说:“你犯了什么错误,到时会说的。”

“为什么要等到时候说?现在难道不正是时候吗?”我忿然。

刘红皱着眉,脸色冷峻,目光逼人,用沉默推测我下步的反应。

“怎么,你不敢说?”冲动完全压倒了我对理智的选择。

“我没什么敢不敢说的,这一切都应该由组织来安排。你作为一个共产党员,首先应该服从组织上的任何决定;其次,要端正态度,接受组织对你的宽大处理。”刘红颤动着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道。

“正因为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才应该光明磊落,用共产党员的正气,请你实事求是向大家说明,我到底犯的是什么错误。”我用克制压抑着愤怒,冷眼怒视着刘红。

“小夏!这不是一个共产党员的态度。”刘红黝黑的脸上掠过一丝隐隐可见的抽搐,端茶杯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她事先绝对没有预料,我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顶撞。

“请问,刘科长,光明磊落不是共产党人的态度,难道胡说八道才是共产党人的态度?”我感到了异常的亢奋,这种亢奋是痛苦的,是灵魂长期被扭曲后的迸发。

“夏铭同志!请你把嘴放干净一些。组织给你留面子,不把你的丑事说出来,你倒骂组织胡说八道,你想翻天了吗?”刘红怒目看着我。

“刘科长,我不要你给我留面子,你今天当着大家的面,不把我的丑事说出来,我就是骂你胡说八道。”我用手点指着刘红的鼻子,怒火万丈,如果她是个男人,我非抽她的耳光。

会议室里响起零散的掌声。

“小夏,你想干什么?请你冷静些好不好?这是组织上的决定,我只是代表组织在执行这样的决定。你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刘红整个身体后仰,目光疲倦。她是从心理上被我无畏的气势威慑住了。

我用鄙视的目光看着刘红,忿然站起身,强忍着内心的悲愤,感慨地环视着全馆的共青团员,走出了会议室。

我听见了会议室里像炸了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