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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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我坐在桌前创作小说《乡情》,我要把自己的思想牵到遥远的童年时代。那里有山、有水、有我童年时代伴着欢笑的朋友,还有让人难以忘怀的质朴乡情。寒冬的天气是干冷干冷的,屋子里的烤火炉铁盖烧得通红通红。我两眼凝视着窗外,家家户户的窗口都亮着灯。我突然间感到了一种无声无息的苍凉。这种苍凉是来自精神上的,它使我想到了李萍,想到李萍跟我饱受磨难,而我又无力帮助她,赋予她想要的幸福。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沌,不知道如何带着李萍冲出这厚重的围城,找到藏匿在乌云中的霞光。绿色的灯罩里散射出的亮光是柔和的。我的感觉是萧瑟和冰冷,因为,周围是阴森森的阴暗。

“哐啷”一声,房门拉开了。李萍挟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火炉前,把手放在炉盖上烤热,然后捂在脸颊上。

我放下笔,侧身问:“吃饭了吗?”

“都几点了。”她冷冷一瞟我,低下头。

我讨了个无趣,片刻,又笑着找话问:“外面很冷吧!”

“知道冷干吗说废话。”她低头烤着脸,看也不看我。

我回身拿起桌上放的一盒烟,愤然从里面抠出一支用火柴点燃,“啪”地把火柴盒扔在桌上,默默地吸着烟。我精神有些恍惚。最近,我和李萍的相处,总是疙疙瘩瘩的,她有理无理找碴和我斗嘴,而我总是以忍让和迁就化解矛盾。她跟我太苦了,烦心的事发泄在我的身上,我应该大度地去承受。男人嘛,就是女人身旁的一把伞,遮风挡雨是男人的责任。今天,她又无缘无故用这么生硬的态度对待我,我还是想用“忍”字调解这不和谐的气氛。我微笑地望着她那张十分耐看又让人捉摸不透的脸,耐着性子逗她说:“瞧你不高兴的样子?脸上怎么老是阴沉沉的,你就不能晴朗一下吗?”

“高兴不高兴关你什么事?”她的回答十分生硬,仿佛我们是路遇的陌生人。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毕竟是朋友,你不高兴,肯定会影响到我。而我,希望你能天天高兴。”我假装平静,胸膛里有火在燃烧。

“是吗?”她瞟我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冷笑,一丝凝固在脸上的冷笑。

“你不是这样认为?”我说。

“你的思想也太简单了,过去你不是这样的人呀?很会察言观色。”她的语气像是在和我做买卖。

“也许是简单了点,所以,我很难从你身上观其行听其言。请你有话直说吧?”我尽量保持克制。

“哼。”她从鼻孔喷出一声冷气,玩世不恭斜视着我。

“李萍,我知道你的生活很不顺心,而且是我带给你的,但这不是我的心愿呀!岁月艰难,对你是不公的,对我却是举步维艰。我们应该相互帮助才是!我也很累,我更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和理解。谢谢你啦!”我沉重地说。

“我怎么没理解和帮助你?我跟你受的苦难道还少吗?你还要我怎么着?我现在是夹着尾巴做人,谁能理解和帮助我?这样的爱情,我实在是过腻了,腻透了!是的,你是很累,但这种苦果是你自讨的,而且还要搭上一个人。这……”她用充满怨气的眼睛看着我,欲言又止。

“那你现在的意思呢?”我问。

她低下头,像猫一样躬起身体,用拇指划得椅面“沙沙”作响。然后一伸懒腰,装着打个呵欠,迅速一瞥我,扭脸去望窗外。

“直说吧,你是否想摆脱我们之间的痛苦,去重新生活!”我开诚布公地挑明了问题的实质,心里却翻涌起一股难舍难分的苦味。因为,我们毕竟真心地相爱过。

“我是有过这种想法。”她扭过脸,用暗淡无光的眼睛望着我说,“有什么办法?愿望和现实往往是对立的,就像我爱你,但又受不了组织压力一样。今天上午,王馆长和陈书记又找我谈了话,说我党员的预备期快到了,马上就要转正,要经得起组织上的严格审查。要我不要跟你继续来往,最好是一刀两断。他们还告诉我,你们的组织马上就要对你作出严肃的处理。”

“你害怕了?”我问,心中积压的是郁闷和屈辱。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装成哑巴不吭声。”她的声音里含满了委屈。

“李萍,你为什么就不能把腰杆子挺直一些?这事发生在我身上,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你干吗要窝窝囊囊地委曲求全。你想过没有,我现在是正面受敌,要面对以刘红为首的强大组织,势单力薄。可你,还要在我背后哀怨不断,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李萍,挺起胸膛,别像乞丐一样去乞讨政治上的残羹。活着,就要活得像个人样!”我用轻蔑的目光看着她,体内奔腾的岩浆仿佛要迸发出来。

她仓惶地抬起了头,恐惧地看着我,脸上掠过一种复杂的表情。这种表情,正是她内心痛苦的再现。

“你——你少这样挖苦人。”她半张着嘴,两只手使劲绞着,呻吟般地说。

“挖苦?!你为什么要夹起尾巴做人,你的自尊?你的人格?你的骨气都上哪去了?你不觉得这样活着累吗?”我把积聚的怒气,尽情地发泄。

她被动地望着我,目光闪烁迷乱。忽然,她长叹一声,陡然起身,朝门外走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倏然惊觉。我站起身把靠椅一挪,两手插进裤袋,气势汹汹地拦住她的去路。

“你要上哪?”我厉声问。

“你别管我。我是乞丐,我没自尊,我凭什么和你在一起?”她扬着头,咬紧唇,眼眶里盛满了泪水。

我怔怔地看着她,心中一动,一种良心上的自责使我恢复了平静: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呀!在岁月如刀的跋涉中,她面对强大的组织压力,伴随我走到现在,也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我没有理由过多的要求她做什么,我应该尽到男人的责任去帮助她,义不容辞!

我怜爱地紧紧地捉住她的手,我要把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情感都融在这默默无语之中。是的,大爱无言。

她似乎理解到我此刻的心境,慢慢垂下眼帘。一连串噙不住的泪珠,“簌簌”地滚落在脸颊上。

“李萍,坚强一些。”我安慰她说,“只要我们走得真实,管它是浅还是深。”

“嗯。”她点了点头。

“我想找你们何馆长谈谈?”我又说。

“这样好吗?”她担心地望着我。

“我会把握好分寸的。”我坦然一笑,替她揩去脸上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