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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早上上班,我感到有些疲倦,是心理上的疲倦,这种疲倦,是从走进办公室就开始的。我沏了一杯浓茶,喝了几口,但精神并没有振作起来。

“夏铭,马上过组织生活,你也参加,是讨论对你的处理意见。”刘红沉着脸,锁着抽屉对我说。

“知道。”我冷漠地一扫刘红,端起桌上的浓茶,边吹边喝饮尽。来到会议室。

会议室两边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七个人。正中的三个沙发上空空荡荡。我便径直地朝正中的沙发走去,坐了下来。

是的,权力能颠倒事实,捍卫真理的人是不应该受到权力审判的。这个正中的位置应该由我来坐。

“董科长,几点钟开会?”我望着主持会议的董科长冷笑着问,“还差这么多人?”

“老馆长、老杨、小苏因病不能参加,李会计、小张有事请了假。”董科长宽宽的腮帮一抽搐,目光暗淡地望着我。

“是这么回事?”我把目光从董科长身上移开,持重地审视着到会者,用讽刺的口吻说:“你们在坐的各位,难道就不该有事或者有病请个假吗?”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这种死寂持续了很长时间。

“董科长,这个颠倒黑白的会可以开始了。”我用怜悯的目光望着董科长,打破沉寂说。

董科长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我,不自然地一笑,然后把目光转向刘红,交换了一下眼色,低头翻看着摊在茶几上的材料。良久,才抬起头说:“今天这个党支部会,是讨论政工党支部建议给夏铭同志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决定。下面,我把处分意见读一下:

关于夏铭同志所犯错误的处分意见

党委:

夏铭同志于1985年9月14日晚,在其家殴打了武昌医院的护士李耀同志。第二天,李耀来图书馆揭发夏铭同志在1982年9月至1983年春,采用欺骗的手段,多次与其发生不正当的两性关系。

李耀在揭发材料中说:1982年7月至8月期间,她帮科室的王医生还书认识夏铭,到9月中旬,李耀去夏铭家中借书,夏铭借机脱了李耀的衣服,但没发生两性关系。9月下旬,夏铭又用欺骗手段使李耀上其家,发生了第一次不正当的两性关系。以后,还发生过几次不正当的两性关系。

这期间,李耀还发现一个女兵每星期天上午都去夏铭家,有一次,还发现夏铭吻了女兵一下。

1983年春节,李耀上夏铭家约其看通宵电影,被夏铭拒绝,两人停止了来往。

经调查,李耀同志1952年12月生,未婚,生活作风比较严肃。

夏铭同志交待:1985年9月14日晚上,打了李耀几耳光,并表示愿意接受党组织的批评教育。

党支部对李耀揭发夏铭与其发生不正当两性关系问题,多次大会小会找夏铭同志谈话,对夏铭同志进行批评教育,但夏铭同志拒不承认错误,甚至对调查组的同志进行人身攻击,态度十分恶劣。为了严肃党纪和教育他本人。政工党支部建议给夏铭同志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以观后效。

以上意见当否,请批示。

政工党支部

1986年6月6日

董科长念完对我的处分意见,点燃一支烟,蹙眉有所思地抽了一口,冷着脸问:“夏铭,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愤然地看着董科长,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权力扼杀事实是这么地简单。

“我来说说我的意见。”我压抑着怒火,用沉重的声音说,“刚才董科长宣读了政工党支部对我的处分意见。我不禁要问,这种混淆黑白的所谓处分意见,在客观事实面前,简直是一派胡言,无立锥之地。我想在坐的各位党员同志,也一定心领神会,只是不愿意说罢了。这就是我的可悲之处。一个人,一个正直的共产党员,如果放弃自己的良心和正义感,一味去迎合领导的旨意,对身外之事冷漠置之,这还算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吗?否!也许,有人会这样地说,政工党支部对你的处分意见是有事实根据的,那么,我也可以告诉有这种想法的人,我的事实依据早已经推翻了李耀的揭发材料,否定了政工党支部对我处理意见的事实根据。一个在时间上都不能成立的揭发材料,政工党支部却奉若圭臬,以此形成了对我的处分意见,这是因为调查组掌握了我所没掌握的东西,那就是权力。同时,调查组的人也丧失了做人的本质或做共产党人最起码的准则。

“今天,当我面对调查组无视事实,主观臆断,甚至不怀好意的做法时,我很难理解,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把实事求是的宗旨放在首位的今天,这种不应该发生的事实,还会在我们政工党支部光明正大地发生!难道说,只有经过我的不幸,才能使你们懂得实事求是的重要意义吗?

“其实,我早就知道,在这场是与非的较量中,我将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可惜的是,在面对以组织名义操纵的一方,我还在忠诚于自己的信念,坚持事实,不向权力低头,我显得多么的愚昧可笑,我明明看见前面的路是坦坦荡荡,但就是走不过去,只能在政工党支部设计的过程中,原地打转转,这就是民间流传的鬼打墙。我现在正是鬼打墙。像这样一目了然的对与错,却是以错为对的形式结案,这岂不是天大的荒谬!

“现在,我想对同意这份处分意见的共产党员说几句话,忠言逆耳的话。凡是认为真实的,不一定可信,凡是事实的,一定真实。应该承认,董科长宣读的对我的处分意见,你们一定认为是真实的,甚至会说:我们肯定要相信党组织,难道还会相信你吗?不!事实就是事实,没有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出证人的。李耀的揭发材料不仅没有证人,而且在时间、地点上也前后矛盾,风马牛不相及。像这样违背事实、胡编乱造的揭发材料,政工党支部却要以此为依据给我处分意见,我真佩服写这份处分意见的人的盲人摸象的高超本领。

“你们就这样地相信最不求实的处分意见对我进行表决?你们愿意不辨真伪,投其所好地留下终生的自责?你们扪心自问这份处分意见到底包含了多少真实性?这难道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我们不能莫衷一是随波逐流。我们应该以最慎重的态度避免错伤好人,这是我们做共产党员的责任。当我们要做出某一表态时,要预先考虑到各种可能性和偶然性,去决定它的真实性。对不可挽回的今天的表决,尤其要慎之又慎。这就是我一个普通的共产党员,对这份关于夏铭同志的处分意见提出的建议,并请各位三思而后行。”

我说毕,坦然面对大家。

刘红惶惶地掏出手帕,擦着脸上的细汗,扭头望着窗外。

“夏铭,你刚才表达的意见及关于对夏铭同志的处分意见,我会一同送交党委的。请你在这上面签名。”董科长将关于对夏铭同志的处分意见书递给我,四方大脸露着敷衍的微笑。

我看着摆在面前的关于对夏铭同志所犯错误的处分意见,心情沉重地掏出钢笔,写下了四句话,十六个字:

风流罪过,

夏铭奇冤,

衹侯罚我,

莫须有罪。

然后起身站起,大步走出了会议室。

外面,是一片灰蒙蒙的空白,那是天与地留给我的苦难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