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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条隐约的山路,在灌木丛中静静地通往幽深谷地,四面伫立着默默的青山。

我西装革履,十字披红,领头行进在迎亲的队伍里。南松老汉一身簇新的长布衫,腰束大红绸,鼓动两腮,摇头晃脑用唢呐吹响古老的《迎亲曲》:

乌哩乌哩哇,新娘到婆家,

乌哩乌哩哇,来年生胖娃。

……

我身后,是四条汉子抬起的花轿,他们敞开衣衫,袒露出厚实的胸膛。再后面是松松散散的伴亲队伍。他们迎着暖融融的太阳,褐黄色的瞳仁闪着喜悦,添加了几分山里人的淳朴和好客。

我踏踏实实走在贫瘠的土地上,喜气洋洋。

今天,我就要在青山掩映的村落和李萍结婚了。我想象得出,花轿里的李萍正襟危坐,一抹阳光透过淡红的轿帘,映在她洁白的纱裙上,燃烧起胸前含苞待放的大红花。她右手托腮,长长的睫毛半掩清澈如泉的眼睛,就像蒙卡奇的《窗前的绣花女》,美丽,动人,含蓄。

啊!我的新娘……

出了山垭口,是一片片沉寂的田畴。一脉幽幽的溪水,沿着沟渠潺潺流淌、雪白的鸭子“嘎嘎”叫着在凫水。我们蛇行在田埂上,朝一片墨绿的杂树林走去,枫树长得是那样地高。参天的枝干上垒着喜鹊窝,游云在树梢上散浮。突然,小山村出现了,隔着一塘波光粼粼的水,是一片明净的乡情呼唤。

村里满满当当都是人,青色砖墙已粉过白灰,两扇大门贴着喜字。李二婶坐在门槛上,敞开半个胸膛,用松弛的乳房怀奶娃子;夏二爷青筋凸暴的枯手,夹着过滤嘴香烟,混沌的眼睛盯着花轿放光;光着发青脑壳,裤腿绾在膝盖骨上的娃们在嬉戏。王嫂掀开轿帘,将红布搭在李萍头上,扶她下轿和我并排鞠躬谢亲。一群婆娘“呼啦”拥上,大把大把的花生,红枣直往李萍口袋里塞。这是小山村的婚嫁习俗,花生代表生个胖娃娃,红枣代表日子过得红火。

我和李萍缓缓走进堂屋。堂屋正中的香案上红烛高照,香烟绕缭。大伯端坐在椅子上,褐色的脸上,掩不住恬静的慈祥。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有力地落在膝盖上,隆起的骨节如虬结的树根。

小山村的婚嫁庄重而热烈。

我和李萍双跪在地上,长者夏老爷为我们举行证婚仪式:

“一拜天地。”我们俯首叩地。

“二拜高堂。”我们俯首叩地。

“三拜夫妻恩爱。”我们相对叩首而拜。

我送李萍进洞房出来,小院一片喧嚷。八张大方桌摆上酒菜,大伯佝偻着腰,一脸慷慨吆喝道:“山里冇得城里的海鲜海菜,这大碗的鱼肉,各人尽管饱吃。”

“吃!吃!夏娃大喜。”

满院子浮起笑语欢声,狗在桌下乱窜,寻找骨头啃,娃子们抹着嘴上的饭粒在嬉戏;夏老二喝得兴起,端着酒碗踉踉跄跄沿桌劝酒,滚动的喉结灌完碗里的酒,已经烂醉如泥。

酒席散尽,满天星斗。田野从它宽阔的胸膛,透出悠悠的凉气。露水下来了,夜是那样的深远。

李萍坐在床沿上,柔和的逆光映在她矜持的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她那没有矫饰的眼睛灵动着,像小姑娘一般静谧而清纯。

“睡吧。”她深情地看我一眼,慌慌地低下头。

我默默地望着她,尽情享受着温馨的时刻。我感到人生的苦楚,被她的一声叫唤,洗得干干净净。窗外,上弦月刚刚上山,晶莹一弓嵌在山岭上,夜的蓝色清清楚楚现出。远处,隐约一声狗吠,接着传来躁动的虫鸣。突然,我的心一沉,不由想起《玉簪记》中的词句: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

这难道是我婚喜的残梦吗?

正在这时,门“哐当”被人踢开,夜色里,刘红领着一群人撞了进来。他们不由分说捆绑住我,抢走了李萍。

红烛流淌着鲜红的泪珠,洞房死一般沉寂。五更天了,我惊魂未定地凝视着暗暗的长夜,毛骨悚然。

雨丝随风飘进窗口,沾在我脸上,我打了一个寒颤,这可怖的噩梦是梦又非梦,使我恍然大悟,是他们在强奸我的灵魂。

我应该去申诉,讨还做人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