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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二天,我换上了解放鞋,穿上了多年没穿的压箱底的军装,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在部队集训时,我学过擒拿格斗。我的左手勾拳既凶猛又迅速,集训队班长就吃过它的苦头。我攥紧拳头,摆出架势,来了个前后滑步,低头摆体,打出一组利落的交叉拳。这一连串的动作,最多用了五秒钟,我感觉竞技状态良好。

我找到陈支左的办公室,门是半掩着的。我推门进去,见何馆长和陈支左坐在沙发上细声交谈。

何馆长看见我,站起拿过一把折叠椅给我坐。

我冷冷一笑,把折叠椅拖到陈支左面前,侧身倚着椅背,以进攻的姿势,眯起双眼,挤出怒光射向陈支左。这是一张没有血色打皱的四方脸,塌鼻子,大嘴巴,一对黄鼠狼样的小眼睛上,差不多没有睫毛。他面对我目光的逼视,毫无表情地用手慢慢梳理着粗硬的短发,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我感到自己的面部肌肉在抽搐。我听到钢钳般紧握的拳头在“咯咯”发响。他离我咫尺,我只要右脚向前一小滑步,肘部抬起发力,左手勾拳就会很优美地划道弧线,准确地击在他的腮帮上,把他打倒在地。

我和他眼对眼地逼视着。也许,他觉察到我今天来者不善,有意向他寻衅,目光渐渐暗淡了,眼睛里掠过一丝游离,最后悠悠地收回对峙的目光,龇牙咧嘴朝我勉强一笑,五官跟着变了形。

“是找我的?有什么事?”他站起身,侧过强健的躯体,将手臂的肌肉扭动了几下,青筋凸起的大手,舒展地也搭在折叠椅的靠背上。他是在轻视我,向我显示他的力量。

我不错眼珠地瞪着他。我要用沉默一点一点撕剖他丑恶的灵魂。

他讨了个没趣,收起笑容,面带愠色,用严肃的目光盯着我,鼻孔哼出一声冷笑说:“你想干什么?胡闹?”

“你这秃鹫,靠整人活着的秃鹫。”我把憎恨射在他脸上,一字一字地说。我听见我的牙齿磨锉出“铿锵”的声音。

“放肆!”他一拍桌子,睥睨着我,目光带火,铁青的脸闪着冷光。

“呸!”我将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心中涌起一阵恶毒的快意,我忽然觉得自己变了,变得像失去人性的野兽。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是来打架的吗?你怎么不讲道理?”何馆长气势汹汹冲到我跟前,揪住我的衣袖,连推带搡把我拉向门外。我借势一侧身,愤怒地把她摔在沙发上,然后用目光冷酷地直射陈支左,一动不动。我感到体内奔涌着一阵接一阵激昂的冲动。

陈支左眼里闪射着暴躁的光,太阳穴上凸出的青筋在狞恶地蠕动。他把两个拳头攥得紧紧地,嘴角上挂着冷笑。

“小夏,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啦?有话可以坐下来好好说嘛。”何馆长从沙发上爬起,喘着粗气走到我面前,乞怜地望着我。她鼻尖上渗满冷汗,脸上隆起的肥肉也在抽搐。

“怎么样?你没看见我在作恶,我在逍遥?堂堂的陈支左,你却像狗一样夹起尾巴,任我调戏受辱?来呀,你要是个男人,有种的就上来咬我一口。”我怒视着陈支左,身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我变得异常地兴奋,我完全丧失了理智,我成了一个无畏的斗士。

“你可以再试试?”他微张嘴,翕动鼻翼,轻蔑一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哈哈”大笑,虚步上前,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很随意地摸着他的头、胳膊、脊背,就像是在抚摸一条狗,一条温顺的狗。是他们逼着我失去了理智这么去做的。

陈支左终于被我激怒了。趁我不备,向左一闪身,弓步向前,一记漂亮的刺拳重重击在我的面门上。我“唉哟”一声,倒退了好几步。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挥拳对我两腮又是几下,我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冒金星,一股热的液体从我的鼻孔里流了出来。我碰到了强硬的对手。因为,他不但出拳快,下手也狠,是个很在行的格斗手。

我昏昏眩眩地抬起头,我只后悔太轻敌,没有想过他曾经也是一名军人。一个卫戎部队的军人。我踉跄地挪动了一下直挺挺的身体,用手背一抹鼻子里流出的血,我要睁着眼睛看着他是怎样把我打倒的。

他的眼睛里闪射着狰狞的光,但他并没有滑步上前击打我,而是双手合抱,把指骨节扳得“咯嘣咯嘣”直响,嘴角挂着轻蔑的冷笑。就好像猫在戏老鼠。

办公室的门口,不知何时挤满了围观者,并不时发出“啧啧”声和惊呼声。我扫了门口一眼,突然发现一双含泪的眼睛。这双眼睛里藏满了痛苦和悲愤,藏满了对我的怜爱和无奈。

我悲哀地躲开这双眼睛。我的意识一片混乱。我趔趔趄趄朝陈支左走去,是送上前被动挨打的几步。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两声“啪啪”的脆响,只觉得眼前一片火花四溅,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我用手扶着办公桌慢慢站了起来。

“嘿!王八蛋!受了处分还不知悔改!想逞能!专政的铁拳不是吃素的。今天,看看老子是怎样来教训你!”他也变得亢奋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恶狗扑食般又向我冲来。

这一次,他失误了,他一定认为我没有能力反击他,是毫无防备地正面对着我。而我,刚才被他打倒的羞辱,在我心爱的女人面前被打倒的羞辱,就像是当众被扒光了衣服,使我无地自容。我要复仇,挽回失去的面子。一刹那,体内就像是注入了兴奋剂,全身充满了格斗的活力。我敏捷地将重心后移,左脚支撑体重,右脚屈膝抬起,然后横空蹬出,准确地踢在他的右膝盖上,他一个趔趄歪倚着墙。我不等他缓过神,凶猛地冲到他跟前,左髋和左肩向左一侧,一记又一记左勾拳,重重地击打在他丑恶的脸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胜利了,是用邪恶的行为获得的胜利。我用手一抹脸上的血迹,昂着头,挺起胸,龇咧牙,冷笑着,像斗鸡一样,注视着瘫软在地上的陈支左。

晚上,李萍带了一大包东西来看我。这里面有药棉、酒精、紫药水、三七片,还有两个罐头和一听麦乳精。她像护士般用药棉小心擦拭我脸上的伤口,心痛地说:“你为什么要跟陈书记打架?听别人说,他是在卫戎部队当兵,很会擒拿。”

我看着她,看着她睁得很大很稚气的眼睛。

“你知道吗?当我看着他把你打成那个样子,我心都碎了。我知道,这一切,你都是为了我。”她眼睛里波光闪闪。

我朝她淡淡一笑。

“后来,我又看见你把他打倒了,我——我就哭了。真的,是高兴得哭了。”她用泪眼温柔地看着我,把头埋进我的胸膛。

我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我问自己,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