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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闪电撕扯着浓厚的乌云,闷雷在低低的云层里滚动。我从食堂吃完午饭出来,翻腾的乌云里,正稀稀落落洒下豆大的雨点,我没有像其他同事那样,把碗顶在头上疯跑,我如平常一样走着。我喜欢这冰凉的雨点。我希望淋个透湿。天气实在太热,我心里闷得慌。

我刚回到办公室,暴雨就从漆黑的天空倾泻下来,窗外顿时腾起了濛濛的水雾。

我脱下衬衣晾在椅背上,倒杯开水喝一口,水很烫,我把杯子放在桌上,信手拿起文件柜上的一本记录薄随便翻看。这可能是刘红或是董科长忘了锁进抽屉的政工党支部会议记录薄。我随手翻开一看,上面有政工党支部会议的内容,其中也有对我处分意见的讨论。

刘红发言:夏铭玩弄女性,是由他本质决定的。我们在对他的调查中,有人揭发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结婚就等于走向爱情的坟墓。从这一点不难看出,他的思想是有问题的,玩弄李耀是必然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打算结婚。所以说,夏铭以欺骗的手段,和李耀发生不正当的两性关系可以成立。当他的事情败露后,又目无组织纪律,态度十分恶劣,多次攻击调查人,进行反调查,我要求给他留党察看两年的处分。

老馆长发言:给一个党员党纪处分,要重证据,要实事求是地把问题弄清楚。帮助他正确认识错误的性质和危害。现在,李耀的揭发材料和事实出入很大,起码在时间上是错误的,一个连时间都不能成立的揭发材料,又怎么能作为事实的依据,给一个党员处分呢?再说了,调查组进行了大半年的走访调查,什么结果都没有,我认为,这样的处分结果是毫无实质性的意义的,是违背了党的实事求是原则的。

董科长发言:夏铭出事以来,态度一直很不好,每次找他谈话,都是针尖对麦芒,毫无配合组织解决问题的诚意。这里面可能有二层意思:一种是的确没有和李耀发生两性关系,抵触情绪强烈;一种是确有其事,死不承认,看你能把我怎么样?这的确是两难的选择。但是,夏铭打李耀是事实。我提议给他严肃的批评教育。

刘凤英发言:夏铭玩弄女性,道德败坏,甚至在事实面前还百般抵赖,鸣冤叫屈,攻击调查人刘科长,我同意给他留党察看两年的处分。

……

看到这里,我的血液一下沸腾起来,眼前的文字跳跃成一个难以捉摸的面孔,我认识她。

“夏铭,借的什么书?”我从外借处出来,刘凤英迎面上前给我打招呼。她腋窝里也夹着两本书。

“《忏悔录》。”我随口回答。

“卢梭的《忏悔录》?那是写他自己的,写他对自己过去的忏悔。”她忸怩着苗条的身段,眉宇间透出娇娆。

“是吗?”我淡淡一笑,嗅到她话里的味道。

“当然是。你看了就知道。”她微启薄唇。

“好的。”我点头,准备回办公室。

“夏铭,你的事情,组织生活会讨论过,悲剧。”她漂亮的脸蛋收起媚笑,长长的睫毛构成朦胧的弧线。

“是悲剧。希望你能说真话。”我停住脚,知道她话中有话,我们是一个党支部的。

“可胳膊拗不过大腿呀!”她严肃地看着我。

“你是让我做蜷缩在壳壁里的水母?”我说。

“拿鸡蛋碰石头,这不是明智的选择。我跟你透个气。在党支部会上,有人提议给你留党察看两年的处分,你要快点拿出对策!”她表情严肃很是为我焦急。

“你对我的事是怎样的看法?”我想从她那里了解党支部会的情况。

“你的申辩材料和李耀的揭发材料,在党支部会上,我们都看了。你是冤枉的。我也明确地表达了意见:以事实为依据,不能轻信李耀在时间上都不能成立的揭发材料。不过,大多数党员,还是认为李耀的揭发材料在两性关系上写得很像,很真实。说穿了,还不是围着刘科长打转转。刘科长说像,就跟着说像,没一点正义感。我真替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可怜。”她说这番话显得很愤慨,脸蛋涨得通红。

“谢谢你!”我差不多是鞠着躬,对她表示感谢。像她这样仗义执言、不为权势所动的共产党员太少了。

“这有什么,”她抑郁不平地说,“我说的都是本来话嘛!”

窗外,暴雨后的天空已经放晴。一只小鸟,在樟树枝上悠扬啼啭。我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慢悠悠地吐出,内心萌发出歹毒的笑声。

“噫哟,睡得好香啊!”刘红提着黑色提包,走进办公室。

我从沙发坐起,装模作样地伸个懒腰,揉揉眼睛,嬉笑着说:“睡得真香,要不是该上班了,我还在好梦连连。真的,人的睡眠跟环境的好坏有很大的关系。”

“这么说,你是有喜事了?该不是和李萍结婚吧?”她阴沉着脸讥讽说,“可别乐极生悲,看你瘦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有钱难买身体瘦。看你胖的,路也走不动,当心自己的高血压。听别人说,心不宽,体又胖,搞不好什么时候人就冲了的。”我恶毒地说。

“你——”她气得脸色发青,瞪大眼睛看着我,半天才缓过气来说,“好了,我不跟你打嘴巴官司。我问你,前两天,你为什么去教院行凶?别这样,火玩大了会烧身的。”

“我玩火既不会烧身,也不会自焚。记住,当我注定要和一个人为敌时,我不怕她疯狂,而是怕她像狗一样夹起尾巴,让我下不了手。”我将晾在椅背上的衬衣穿上,鄙视着她说。

“哟——嗬,好大的口气。”她板着脸,用冷冷的目光看着我说,“你是在斗狠行横,我告诉你,墙上贴的那些人,哪个不比你有能耐?”

“当然,倘若我真有一天上墙了,那就是你的人生尽头,信不信由你。”我怒目而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块五加参冲剂,“哐啷”一声扔进杯里,然后把热水瓶里的水倒进去。

“小夏啊!听话听音,你是很仇恨我的。”长时间的沉默,她换上一副微笑的面孔说,“我该怎么对你说呢?在很多问题上,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大家都不去干得罪人的事,工作该怎么开展,你是一个明是非的人,听我一句话。凡事顺其自然。你老是和组织对着干,结果会好吗?”

“刘科长,你也听我一句话,人活着就该扬善抑恶,多办好事。像你这样,老昧着良心恣意妄为,就不怕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我劝你多行善事,胜造七级浮屠。”我阴阳怪气地说。

“你把话说得明白点。”她警觉地望着我。

“人应该有自知之明。你可以违背事实提议给我留党察看两年的处分。可现在,我照样是我,并没有慑于你的淫威。你呢?黔驴技穷,还有什么高招?使出来。”我像抓贼似的看着她。

“谁说我提议给你留党察看两年的处分?”她愤然地看着我。

“你别胡乱猜疑好不好?公理自在人心。刘凤英是不会说的,我们党支部其他同志也是不会说的,千万别再冤枉敢说真话的好同志,反正我知道,你在党支部会议上说:夏铭玩弄女性,是由他本质决定的。事情败露后,又目无组织纪律,态度恶劣,多次攻击调查人。要求给我留党察看两年的处分。”我阴险地把自己的罪恶,巧妙地嫁接给了刘凤英。

“是她?”她自言自语。

“谁?”我假装茫然。

“一定是她?”她肯定说。

“刘科长,我看你肝火太旺,又有高血压,还是先前说的那话,别怒发冲冠了,这么大把年纪,该压压火气,别看你现在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我话中带刺,火上浇油。

“真是的,太不像话啦!”她眼里射出骇人的凶光,愤然走出办公室。

没一会,对面雷馆长办公室传出刘红的吼叫声:“刘凤英太不像话啦,党支部会上讨论的意见,转眼就过到夏铭那里,这样下去,谁还敢在党支部会上表达自己的看法?谁还敢去得罪人?依我看,刘凤英这次不宜提拔到中层干部岗位……”

我的心里被什么东西猛然一击。我知道,我的狡诈狠毒,将给刘凤英今后的上进带来沉重的伏笔。我感到羞愧,脸热辣辣发烧。刚才激愤的情绪陡然低落。我问自己,我现在究竟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