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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哇——”

一声鸟啼,把我从昏睡中惊醒,天刚蒙蒙亮,窗外是一抹青灰色。我揉着惺忪的眼睛四处寻找,发现挂在窗上,用铁链锁在铝合金架上的鹦鹉正在窗台上来回走动。它一会昂起头,喉咙“咕咕咕”发出细碎而低沉的声音,一会又展开翅膀扑动着。

原来,它用铁钳的鹰喙啄开了铁链。我的睡意全无,翻身下床,怔怔地看着它,不知如何是好。它也正看着我,长着美丽红冠的小头灵巧地移动着,仿佛是向我致意。

我赤着脚蹑手蹑脚向它走近。它用怪异的绿眼打量我。不安地抖动起身体,活泼地扑闪双翅,然后又“咕”的一声鸣叫。

我连忙停住脚,慢慢向它伸出手去。它拖着绑在脚踝上的一小段铁链,向窗外慢慢后退,并用它坚硬的鹰喙轻轻地啄我的手指。就在这一瞬间,我猛伸手想去捉住它。它调皮地猛然抬起头,颈部弯曲成矫健的弧度,展开绿色的双翅,有力地扇动着,闪电般直掠窗外。

我紧跟着追到了外面。

在一株高高的法国梧桐树梢上,一抹朝霞渲染着鹦鹉硕大的身躯,使它那绿色的羽毛清晰而亮丽。它不时翘动着修长的尾巴,发出一串低沉的鸣音,仿佛是在向我告别。接着,它张开强健的翅膀,“哇——”一声长鸣,向蓝天上飞去。它的羽毛色泽在我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淡,身体也越来越小,当它在接近天际之时,眨眼就和天空融为一体。

我知道它的灵魂在天上,那才是它的家园、梦想和骄傲。我仿佛看见它掠过白云,飞过田野,翱翔在苍苍茫茫的大森林里,它在古老的树上筑巢,繁衍,生息。即使有一天,它那支楞突兀的双翅拍动缓慢下来,不幸跌落在悬崖峭壁上,它也会用无声的鸟骨昭告过往的行者,我曾经啄断过枷锁,让高飞的灵魂,带着荣耀,永不沉沦。

我忽然感到一股热血在奔流,一种冷峻的力量直入我心。我迎着拂面晨风回到家里,天已大亮,腕上的手表已经是七点过五分。我漱口刷牙,感到胃部又开始疼痛,我出院至今胃溃疡一直没好,上星期去医院复查,医生给我检查后又让我住院。医生说我的胃下垂约十公分,球部溃疡仍在潜血。我没有同意。我已经把生与死看得很淡。我从药瓶里拿出一粒雷尼替丁胶囊用唾液送进胃里,然后吃了几块饼干,和衣半躺在床上。外面很静,是黎明前的寂静。但我的思想却很活跃。我严肃地审查自己复员进图书馆后的工作、学习、生活的表现……

刚进图书馆,我被分到图书馆图管部管理书库。具体工作是把读者的还书分类上架。我很热爱这项工作。每天,我把堆得像小山样的各种图书,按类分开排序,然后怀抱顶着下颌的一摞摞图书,两脚风火轮般踩着书架当梯子,精确地送书上架。一般来说,一天的工作量,我大半天就可以完成。剩余时间,我就如饥似渴地在知识海洋里畅游。

一年后,我调到研究辅导部工作,其任务是下到全省地、市、县、镇作辅导调研。我单身一人,有任务就出发,从不讲条件。不到一年半时间,我的足迹跑遍了全省地、市、县、镇图书馆。我写的调查报告《山坳里的图书馆》、《油菜花开》、通讯《书啊!告诉我科技种田》都在省报上发表了,获得了好评。而后,我又被文化厅抽调到全省文化局长训练班搞会务工作,得到学员好评和厅长的表扬。从全省文化局训练班回到图书馆,我开始从事党政工作,担任党委秘书、政工干事、工会委员、团委书记。用老馆长的话说,我是党政工团一肩挑。由于工作做得很出色,被组织作为第三梯队重点培养,送省委党校学习。

在学习上,我可以无愧地给自己打高分。我从部队复员到图书馆,就给自己拟定了奋斗目标:参加全国高考,进行文学创作。图书馆是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有人曾讪笑我说:写的字像鸡扒的,还写小说,真是天方夜谭。更有人指责我是好高骛远,不务正业。对于这些求全责备,我只是淡然一笑,强迫自己闻鸡起舞、悬梁刺股。即便我在学习上勤奋努力,得到的是两次高考落选,文学创作的回报是一张张铅印退稿单,被人誉为八十年代的范进。我开始怀疑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也有过短暂的气馁,但经过调整后,又一次次去攀登知识的高峰。渐渐地,我所渴望的知识回到我的身上,我通过自学考试拿了电大文凭,并通过组织推荐考上了省委党校。我写的小说散文开始在省、市级报刊上发表,写的鸡扒字也变得行云流水,成了图书馆的佼佼者。

至于我的生活,是典型的军人式的粗线条。我总是一身淡绿色军装或是蓝色涤卡中山服。生活上既随便也简朴,萝卜白菜加咸菜也可以混上一顿。但在共产党员的表率作用上,我是走在前列的。大年三十夜,当别人坐在电视机前吃年夜饭时,我却在医院看护单位的病人,为其端屎端尿。在义务献血中,我是第一个报名。逢年过节值保卫班,我把自己安排在深夜上班……

可现在,昨天的夏铭和今天的夏铭没有什么两样,却一下从踌躇满志的青年一落千丈,失去了前途,失去了爱情,失去了身体,失去了我不应该失去的一切。当然,我也不是一个完人,也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和缺点。比如,我做事急躁,甚至有些刚愎自用,在处理复杂事情的时候,缺乏冷静和缜密。但从整体上来说,我应该还是一个很不错的上进青年,我没有一味去追求物质享受,也没有因不幸而颓废。现在,一切都得从零开始,而且还是带着伤痕累累的重负,我还能像过去一样,做一个冲锋的战士吗?我很难对自己有郑重的承诺。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对自己保证,即便我是栽倒在前行的路上,头一定是朝着正前方的。

我很满意这一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