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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我感到四肢无力,全身畏冷。我用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努力地抬着头,睁大耷拉下的眼帘,我看见黑板上的字变成点点金花在闪烁。

今天是《中国共产党党史》考试复习串讲,由于图书馆党委会取消了我党校学习资格,我不能像其他学员那样脱产学习,只能自学,所以考试前的复习串讲对我尤为重要。即便这样,雷馆长和刘红对我不服从组织的决定,继续在省委党校学习十分恼火,听说派了一名党委成员来过省委党校,其结果如何,我不得而知。不过,我始终坚信,省委党校不是雷馆长和刘红领导的省委党校,更何况学习是无罪的。

我努力地做着学习笔记,记录老师讲的复习重点,可不知怎么搞的,我的头就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得我真想趴在课桌上睡上一觉。我不停地摆动着头颅,强睁着要合上的眼皮,但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小夏,病啦?”同桌学员章小莉问。她是四川人,端庄热心,在白玫瑰大酒店任总经理。

“头疼,身上无力,感冒了。”我用睁不开的眼睛望着她。

“那课堂笔记我回家给你复印一份,你晚上来拿。”她说。

“不用,我还行。”我没有正常的学习时间,经常缺课,老师布置的作业及其他学习事项,基本上是她转告我的,我不想多麻烦她。

“瞧你,眼睛都睁不开啦,还逞能。这样吧,你趴在桌上休息一下。放学后,你去我那,我给你把后面的笔记补上,反正顺路。”她说。

“谢谢你了!我趴着休息一下。”我的确感到太阳穴如针刺般疼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推摇我的手臂说:“小夏,醒醒。下课啦,王校长找你。”

我抬头睁开眼睛,是章小莉在对我说话。周围是班上的同学。

“王校长找我?”我一惊,猜想可能是图书馆派人找过省委党校,关于我学习的事情。学校是否让我继续学习?我昏沉无力的感觉顿时消失。

我和班上的一些同学来到王校长办公室。班上的同学也知道我的事情。

“王校长找我?”我小心翼翼地问。

“哦,是这样。上星期五你们单位来人找过学校,谈了停止你继续党校学习的事情。我们校务处根据你们组织反映的情况,讨论了你是否继续留校学习的问题……”王校长严肃地看着我说。

“王校长,你的意思是停止我的党校学习?”我打断王校长的话问。

“王校长,即便夏铭有那事,也与学习无关。他们单位领导这么做是什么意思?”章小莉愤然地说。

“这完全是在整人嘛!”

“王校长,学习无罪,不能停止夏铭的学习。”

“我们考完试,全班学员上夏铭单位去,找他们领导理论理论。”

学员七嘴八舌愤愤不平。

我很感激同学们对我的关心和爱护。

“哎呀呀,瞧瞧你们,都是做领导工作的,怎么像些小孩,叽叽喳喳的。”王校长捧起桌上的茶杯,讪笑说,“我们校方经过讨论决定:第一,我们已经电话通知了你的单位,党校决定你继续留校学习。第二,考虑到你目前学习的特殊性,因工作无法上课,考勤做全勤处理。”

“谢谢您!王校长。”我感动得向王校长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眼睛里噙不住的热泪夺眶而出。

学员们也高兴地为我鼓起了掌。

放学后,我搭接章小莉的轿车来到她家。她家很大,也很阔绰。气派的客厅,五六个装饰得很漂亮的房门,使我不敢正眼看里面的摆设,颇有一种怯生生的感觉。她打水让我洗脸,我谢绝。她又拿出糖果点心放在茶几上让我吃,便围上围兜,做起饭来。

我蜷缩在沙发上打瞌睡。在寂寥的客厅里,我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饭香味。这米饭香气很清淡,掺和着田园干草的深意,使我的感觉在寻思中慢慢形象化,我仿佛看见在金黄的稻田地收割的嫂子,不由自主地回味起童年:我记得,每当村子里弥漫起袅袅的炊烟,我便坐在门槛上,自己细看嫂子在院子里簸糠秕,嫂子真好看,白皙的脖子围着白围巾,红苹果似的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她两手托着簸箕,上下抖动,鼓起两腮,“噗噗”地吹着纷飞的糠秕,一群觅食的鸡鸭,一会惊飞,马上又聚拢。只有黄泥巴围墙外的那棵枣树,显得很是孤独。锅里焖的黄米饭熟了,一缕缕薄薄的乳白色雾气,从堂屋里飘散出来,是米饭的香味,就跟现在的米饭香味一个样,平平淡淡,味香无穷。

“吃饭啦。”章小莉打断了我的思路,把我领进饭厅。桌上摆着一碟泡萝卜,一碟腌生姜,一盘卤牛肉,一盘红烧鱼块,一盘炒菠菜。她给我盛了一碗很稠的新米稀饭,不时往我碗里夹菜。她的举止温和善良,就像我儿时印象中的嫂子,感受到家的温暖和女人的关心。

饭后,她在盥洗间给我放满一澡盆热水。

“去洗个澡,发发汗。我帮你把课堂笔记整理好。”她像嫂子般地对我说。

我在她面前,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我舒舒服服地躺在澡盆里,满盥洗间都是乳白色的水雾。我用手窝舀起一勺勺热水浇在头上、身体上,温润的热水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躯体,暖暖地,柔柔地,惬意无比。突然,我的心里袭来一股悲凉,我想到了释迦牟尼所言的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怨、求、烦。那么,我离开了这间盥洗间,又将去细细体验人生中的几苦呢?

洗完澡,我感到浑身清爽,感冒也好了一半。我走进客厅,她已经帮我整理好课堂笔记。

“谢谢你了。”我把笔记本放进书包告辞说。

“这样走,外面风大,感冒会加重的。”她拉我坐在靠椅上,用吹风机给我吹着湿漉漉的头发。她将手指伸进我的头发里,像梳子一样梳理着我的发丝。那热烘烘的风,柔柔的手指,再加上一颗沉重的头颅,我觉得眼睛里盛满了感激不尽的泪水。

“瞧你,年轻轻的,头发白了这么多。”她语气里充满着爱怜,像我乡下的嫂子一样。

“伍子胥过昭关,一宿白发,我没有。”我说,鼻子酸酸的。

她也许察觉到话题触到我的痛处,停顿好长时间又问:“你还在写小说?”

“嗯,还在写。”我回答。

“你发表的小说我都读了,《友情》、《乡情》、《唢呐声声》、《猎人》,我都是一口气看完的,像你写的《友情》,我都感动得哭了,很有感情。”

“我的周围都是好人,我是带着真情实感来写的。只是,我的文字还显苍白,我会热爱生活,提高文学的表达水平。将来有一天,我要把像你这样的好人,都写进我的故事里。”我越说越来劲。

“真的?”她咯咯笑起说,“我想看看,我在你的笔下,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像我乡下的嫂子。”我说。

“像你乡下的嫂子?我有那么土气吗?算了,你还是别写我啦。”她风铃般地笑着说。

“不,你淳朴,你娴静,你真实,”我扭头看着她说,“让我夸你一句,你有一种真正的女人的端庄美。”

“这话我爱听。”她放下手中的吹风机,进厨房拿出两条腌鱼对我说,“这是琳琳爸钓的,琳琳上军校啦,他爸去了广州,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带回家吃。”说毕,用朔料袋把腌鱼装好,又把茶几下花篮里的苹果、橘子拿出来,塞了我满满一书包。

我连忙推辞。

“啷个搞起的!好叫人生气嘛。”她突然用四川方言说。

我抬头看她:

她很慈祥,美丽的眼睛里,纯净得没有任何的杂质。

我在心里记下了这个难忘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