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那年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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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心灵的召唤(2)

临走,小鸟由衷地对尚义说:“侯先生,你为尚梅小姐作出这么大的牺牲,好令人钦佩啊!”

尚义赶快摆着手说:“杨小姐千万别这么说,社会上这么多人与尚梅不沾亲不带故,却竭诚尽力地帮助她,我是她的亲哥,怎能不负起这个责任呢?”

小鸾觉得他是那么真挚和坦诚,不止地点头称是,向他说了声“再见”,并把右手伸到他面前。尚义连忙伸出手来与她握别。小鸾感觉到他的手掌又厚又软又温暖,握着好舒服。尚义则感觉她的手柔润娇嫩,不敢紧握。

他想把手抽回,小鸾却未放松。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眼睛,眼光碰到一处又不约而同地避开,小鸾这才撒了手。

§§§第五章

翌日,杨小鸾比预约的时间提早半个小时离房。从宾馆到招待所得走15分钟,还可以提早15分钟到达那里。大堂一侧的沙发上陡地站起一个人,径直向她走来。开始小鸾没经意,直至那人走到她跟前才引起她的注视。

啊,宽宽的前额,浓浓的剑眉,亮亮的眼睛,直直的鼻梁,拼凑成一副她熟悉中犹带陌生的面容。“侯先生!”她几乎发出惊叫。她想:自己刚下楼他就从沙发上站起身迎上前,显然已经来了一段时间。小鸾深感不安地说:“说好我去接您的嘛,怎么敢这样劳驾您呢?”

“天气突然变化,我过来比你过去方便嘛。”侯尚义依然是那么诚恳和自然,丝毫没有矫揉和粉饰。经她这么一说,小鸾抬眼往外张望,才发现天空灰蒙蒙的,纷纷扬扬地飘着雨丝。

小鸾提议找部出租汽车,尚义扬了扬手中的雨伞说:“医院离这里并不远,还是走过去吧。”

小鸾很愿意,两人便并肩走出宾馆的大门。

春雨潇潇,尚义打着雨伞陪小鸾往前走。她发现雨伞总是偏向自己的一边,而他的半边身子却露在雨伞外。她把雨伞向他那一侧推了推,但刚向前迈出一步,雨伞又偏向她的一边。推让再三,小鸾却停下脚步说:“要是这样,我宁可不走了,改天再说。”尚义这才把雨伞举平了。小鸾往他身边靠近些,他赶紧往旁边挪开,半边身子又露在雨伞外,小鸾只得挤过去挽住他的臂膀。她觉得,这潇潇春雨中的长街,竟有这多的诗情画意,是这般亲切和迷人。

不巧的是,医学院派来这里主持血疗工作的方教授出发到省城去了,要过一个星期才能回来,小鸾开朗的情绪一下子受了影响,尚义也为她着急。小鸾说:“我打算去那里找他,您说,怎么样才能找到方教授?”

尚义摇摇头说:“你人生地不熟,我怎么放心让您去呀?”

一股暖流涌进小鸾的心扉,她的眼光在他脸上凝滞了好一会儿。她拿不定主意,只好征询他:“依您看,这事怎么办好?”

“最好是我带上令尊的病历去找他,可是……”

“您是担心梅小姐吧?”小鸾很快便悟出尚义迟疑的原因,她自告奋勇地说:“把她交给我好了。”尚义抬头望望天空,又习惯地叉开手指摩挲着下颌,想了想,果断地说:“行。回去告诉尚梅一声,我马上就走。”

命运,就这样把三个人系在一起了。

尚义从省城返回,带给小鸾许多好消息:看了病历并由尚义代为讲述的病情,方教授认为小驾父亲的病有治愈的可能,并同意接收入院治疗。

而小鸾带给尚义的,则是他多年来未曾有过的轻松和慰藉。这些年来,他与妹妹相依为命,都是千斤重担一肩挑。现在,第一次有人为他分忧,陪她去做气功治疗、料理她的饮食起居,里里外外打点得熨熨贴贴。过去出远门,虽然请了工人来照顾尚梅,但每当他出差回来,尚梅总是在欣喜中含着几分委屈地说:“哥,你可回来了!”今天,她见到尚义的第一句话却是:“哥!让小鸾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小鸾对他说:“这些天我过得特别开心,能一辈子两个人在一起就好了。”

尚义心头一热,却又怀着莫名的惆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哪里知道,他的惆怅,倒使小鸾暗自怏怏不乐。

在送小鸾回宾馆时,她问:“我和尚梅住在一起,你高兴吗?”

“当然高兴!”他回答说:“我又多了一个妹妹,能不高兴吗?”

小鸾却显得有点不高兴,噘着嘴说:“我不要你叫我妹妹。”

…………

小鸾从遐想中醒来。刚才,她是打完电话才到海边来的。接到电话,尚义声音颤抖着说:“原来是你呀,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

小鸾问他:“我走这么多天了,你往香港这边想过吗?”他当即回答:“当然想啦,那里有我的一个小妹妹嘛。”

“是谁?”小鸾明知故问。

“你,小鸾。”尚义颤悠悠地回答。岂料小鸾又来一番严正声明:“我不要你叫我妹妹,我不是!”听她这么认真,尚义只有顺从,“好啦,那就不叫妹妹了。鸾,你要清醒些,你比尚梅还小……”

“我不听,我不听……”小鸾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她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说,“你再叫我一声。”

电话里传来一声深沉的呼唤:“鸾!”

她多么需要这一声温存而又亲切的称呼,这一声发自心灵深处的召唤!

她千次万次听不厌,时时在心间回响,令她心潮有如面前的维多利亚海湾,永远不能平静。

§§§第六章

敢情是爱情焕发出来的力量,使平日羞羞答答的杨小鸾直截了当地告诉父亲,她已经找到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了。当父亲问明了情况之后,竟气得嘴唇发紫,浑身发抖。半晌,他才抑制了感情开始庭训:“做人要讲良心,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身在国外的陶文越?”

不提此人犹可,一经提起小鸾便悲愤填膺,花了很大气力才把喷泉般的泪水咽进肚里。她顺着话题对父亲说,“爸,是他对不起我,是他最没良心。一年前我就和他分手了。只是怕你受刺激病情恶化,我才编了一句谎话,说他到美国留学去了。”

这番话使父亲深感突然,将信将疑。小鸾告诉父亲,当二人关系明确之后,陶文越坚持要她从家里搬出去。小鸾一下子呆住了,忙问:“那我爸呢?”

他慷慨地说:“送到老人院去,钱,我来出。”

小鸾说:“我爸绝对不肯到那里去。”

“那就请个工人侍候他,钱还是由我付。”他似乎早已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周全,应对自如。

小鸾说:“他是我爸,我不能离开他。”

陶文越却振振有词:“结婚后你已不再姓杨,而姓陶了。陶家才真正是你的家。鸾,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不要让旁的事情破坏了我们爱情的气氛。”

说着便张开臂膀要拥抱她。小鸾却像面对一个陌生人,坚决地把他推开,扭头便走。

也是在这么惊涛拍岸的海湾边,也是在这么阴冷的天气里,他们分道扬镳了。

这一下子可触到了父亲的痛处。反右期间,他抛妻弃子偷渡到香港后又另立家室。瘫痪之后,后妻竟视他为累赘,不辞而别,使他雪上加霜。

而今,那个被他视作未来女婿的人竞又这般看待他,把他的肺都气炸了。

“黑心萝卜!”父亲猛捶着轮椅的扶手破口大骂,“好在分手得早。小鸾,在这件事情上,爸爸不怪责你。”

可是,谈到女儿回内地找对象,他又表现出极端固执:“花了多少气力才把你搞出来,你反而要走回头路,不是和那个黑心萝卜一样把我甩掉么?”

女儿申辩道,“爸,你不是说做人要有良心么?我就是图他有良心,靠得住……”

“别说了!”父亲仍然坚决反对。

谈话已陷入僵局,伯父亲又急出脑血栓来,小鸾只得转换话题。

§§§第七章

“小鸾——小鸾——”她用轮椅把父亲推近出关口,耳畔便响起一个兴奋而焦急的呼唤。她循声望去,眼睛顿时睁大了。那不是她日夜思念的人么?只见他高高地抬起双手,拼命地向着她挥舞。她一时乱了方寸,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想不到他会来接关。她离港前,尚义在电话里问准北上的车次时,无比激动地对她说:“我准时到海关接你们。”小鸾忙阻止他:“不,你照顾好尚梅,我不要你接。”这样说了,还是怕他不听劝阻,又特地补了一句:

“你必须答应我,要不我就不回去了。”尚义这才勉强答应:“好了好了,我不去接你,行了吧?”

小鸾想:“唉,当时要是向他说明白就好了——可是,这话能明说吗?”

好容易才让他大胆地接受了自己的爱,假如马上告诉他父亲坚决反对,会造成什么样的效果呢?尚义啊尚义,你是牛皮灯笼心里亮堂啊!千方百计向你表示爱意你装傻扮懵,一旦挑明了却又这么痴心。为了不把事情弄僵,小鸾只得忍痛支开他。她像演哑剧,向尚义拼命摇手,又指指父亲,频频挥手示意他赶快离开。

尚义毕竟是聪明人,立即就会意了,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此刻,他心头翻滚着感情的激浪。小鸾是怪他不听劝阻硬是来接她么?他已知道确切的时间,能不来接她吗?连尚梅也不会同意呀!上次送她回香港,他心里多难过啊!自从她出现在尚义面前,在爱情问题上他那颗冰冷了的心便开始升温。尽管自筑樊篱,也抵挡不住这心灵的召唤,心终究燃烧起来了。别看他送行时那么潇洒,当他被挡在海关门外,目送小鸾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时,堂堂七尺男子汉,却一下子扑在水泥石米柱子上,默默地揩着泪水。

猛然间,记起小鸾塞给他的信,忙掏出来拆阅。信笺上有几行娟秀的字迹:

“我这颗心已留给了你,永远永远是你的。好好等着我,亲爱的,好吗?”

终于等到这一天!刚才,他多么想挤上前,紧握她的手,细细地端详她那姣好的面容,然后帮她推轮椅,将老人送到医院。可是,她为什么不高兴呢?为什么要他走开呢?

奇怪的是,坐在轮椅中一直处于瞌睡状态的老人忽然像注射了一支兴奋剂,激动地催促女儿:“快,快追上他!”

女儿诧异地问:“你认识他?”

竟想不到父亲会这样回答:“他就是我天天当着你叨念的那位后生仔啊!”

是他?小鸾又惊又喜。去年,她第一次陪父亲回大陆治病,由于过度劳累而晕倒在医院的走廊上,一时惊动了周围的医生、护士以及前来就诊的病号和陪人。大家集中精力抢救小鸾,却把她父亲忘在一旁。就在这时,那位小伙子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安慰他道:“老伯您放心,我们这里一方有难八方支持,小姐的病您不用担心。”然后帮他挂号、就诊、计账、交费、取药,一切办妥,他又去告知抢救他女儿的医生,然后把老人送回投宿的宾馆,连姓名也不留就告辞了。

“爸爸,你没认错人吧?”

“怎么会认错呢?我夜夜做梦都见到他。哎,他怎么会来接我们呢?”

父亲疑惑不解。

小鸾迟疑片刻,把真情告诉父亲。

“就是他?”父亲一愣,旋即抬手指向前方,“快,快追上他呀!”

小鸾加快了步子,心里在呼唤:“亲爱的,等着我!尚义,等着我!”

又有一列火车进站,机声隆隆,像她爱人的心声在回响……

(原载1994年2月26日《广州日报》第十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