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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流氓组长(1)

陆秀敏给吴筠阿姨写了一封长信,在信中将近半年来自己全家遭受的冤屈详详细细地诉说了一遍。并请她老人家能与本市的有关领导通融一下,争取能给卫华和自己重新辨别,把冤屈平反。

信发出去了,但却如石沉大海,始终也没有接到吴筠阿姨的回音。

其实陆秀敏并不知道,此时吴筠阿姨的境遇也不比她们强多少。她也已经被定为右派份子,没有资格和能力与有关组织通什么话了。

这天上午,村里来了整风和社会主义教育工作组,组长是闫大胡子,还有一名组员。

闫大胡子一到来,就按照上级的要求,放下官气、傲气和娇气,跟村民们一起参加劳动了。

他拿着铁揪,站在一片果树林中,对干活的人们讲话:“国家号召我们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时节不等人,如果现作不赶时间把粪肥追上,那这果树就要减产,就要坑我们年,所以大伙儿要起早贪黑铆劲干。凡能出工的男女劳动力都要出工,谁不出工,那可就是不好好建设社会主义。”

闫大胡子在了解阶级斗争动向时,听到有人反映老蔫村长没有让陆秀敏出工劳动,使她躲避改造,就把老蔫村长训斥了一顿,并让他亲自通知陆秀敏参加劳动。

老蔫村长没有让陆秀敏出工劳动的原因是想照顾一下她的两个孩子,这下有闫大胡子的命令,照顾不成了,他只得通知陆秀敏出工。

天刚放亮,上工的钟声就敲响了。陈卫华推醒陆秀敏,两人急急忙忙穿好衣服,看看两个正在熟睡的孩子,不忍不舍地刚要迈出屋门,陆秀敏却又走回炕沿边儿,扯过一床被子,麻手利脚地将它叠成一堵小墙,横挡在了两个孩子的头上。看看还不放心,又补上两个枕头,这才走出屋,把门从外面锁好,和丈夫急匆匆跑到村委会院中集合。

闫大胡子已经早早等在那里。他告诉老蔫村长,“地、富、反、坏、右”的活计是往果树林里背粪。他的理论是:因为粪是臭的,正好和他们这些人气味相投。因为背粪爬坡,活儿又脏又累,这有利于触动他们的灵魂,让他们认真体会受改造的滋味,认真体会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

背着装满粪肥的背筐,陈卫华和陆秀敏紧跟在村里“地、富、反、坏”们的身后面,沿着山坡小路往前行。

脊背上粪肥的重压和脚下坡度的设阻,使他们夫妇的腰弓得弯弯的。

不大工夫,那些干惯了累活的人们就把陈卫华夫妇拉得老远。

“我们得加把劲跟上他们。”陈卫华拉住陆秀敏的手,使劲帮她迈过一个坡坎儿。

“卫华,咱们歇会儿吧,我的两腿发沉发软,实在迈不动步了。”

“恐怕不行吧,这一上午别人背多少次我们就得背多少次,拉下了闫大胡子那里交代不过去,还是坚持走吧。”

“哎,走吧。”

陈卫华让陆秀敏走在前头,自己在后面不时地用手往上托她背的背筐的底部,以让她感到轻松些。

这样又前行了一段路,陆秀敏两腿哆嗦,大汗淋漓,心跳过速,实在走不动了。陈卫华看看离他们送粪的果树林已经不远了,就找了一个土坎儿让陆秀敏坐卞来休息,告诉她自己先把粪送到后再回来接她,就双腿用力,迈步向前面的人们赶去。

陆秀敏坐在土坎儿上,将粪筐放下,双肩从粪筐的背绳套中脱出,用手揉着被勒得红肿的肩膀。刚刚虚了一口气,就听见自己的身后有人说话:“刚背第一趟就想偷懒,那后几趟咋干?”

陆秀敏惊愕地回身望去,只见闫大胡子站在自己刚放下的粪筐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不温不火。

这个场面陆秀敏实在没有想到。她惊恐地站起身来,有些紧张地说:“闫组长,我,我第一次干这种活,实在太累了,稍休息一下就继续干。不,我不休息了,马上就走。”说完,就急急地将自己的两只臂膀往粪筐的背绳套里伸。

“哎,哎,哎,别急,别急吗,我是跟你说笑话。别看我一天老铁青着脸,那是抓阶级斗争的需要。其实呀,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尤其对年轻漂亮的女人,心热着呢。”说完,蹲在陆秀敏身后,就势抓住陆秀敏的一只胳膊,将它从粪筐背绳套中退了出来。

“要说呢,你也怪可怜的,就是那些老干这种活儿的人一天下来,也都累得呼哧带喘的,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城里女人哪受得了这个罪。”

“闫组长,我受得了,受得了。”陆秀敏说着又将双臂往粪筐背绳套里伸,想赶快站起来走。

待陆秀敏用力往起背粪筐要站还没站起来的时候,闫大胡子一下子跳下土坎儿,一只手摁住粪筐,用两腿顶住陆秀敏的两个膝盖,另一只手顺势拢住她的头部,“吧”在她的脸蛋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闫大胡子的这一连续动作使得陆秀敏又坐回到土坎儿上,她的身体象被捆住一样不能动弹,头又被闫大胡子强有力的胳膊箍得紧紧的,她简直一点反抗的办法也想不出。

闫大胡子肆无忌惮,象疯了一样在陆秀敏的脸上胡亲乱啃。

“流氓!混蛋!不要脸!”陆秀敏骂着。

“哼,流氓?我一个堂堂工作组的组长亲你啃你是对你国民党臭小姐的照顾。你知道象你这样身份的人中有多少人想让我亲让我啃,我他妈的还不尿他们呢。老子今天相中你是你的福分,是你的幸运。”闫大胡子说这些话像小河流水顺顺溜溜。脸上不但不红不白,反而显现出一种正在阐述天下最正确理论似的神情。

“秀敏,我来接你了。”远处传来陈卫华的喊声。

闫大胡子猛然一惊,松手放开了陆秀敏。

“你等着瞧!”闫大胡子急急从口中甩出一句话,一步迈上土坎,又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悠悠地迎着陈卫华走去。

待走到和陈卫华碰头时,闫大胡子重重地说了一句“真他妈的死心眼活受罪。”

陈卫华一看见闫大胡子就来气。但他想起自己下过决心要克制犟脾气,想起秀敏和自己讲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便没有理睬闫大胡子,而是将头略略放低,眼光瞄着脚下的山坡小路,匆匆与他擦肩而过。

闫大胡子说的话,陈卫华听了个满耳,但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弄明白是什么意思,所以他什么也没想,只顾着急接走秀敏,快快帮她把粪背到果树林里好赶上其它人干活的速度。

陈卫华来到陆秀敏身边的时候,陆秀敏因为和闫大胡子发怒而涌到脸上的红潮还没有退下去。他看着妻子汗渍斑驳而又通红的脸蛋,心中不由得生出阵阵酸楚。用自己的袖头擦掉妻子脸上的汗水,将她的粪筐背在自己身上,拉着妻子的手迈上土坎,边走边关心地问:“秀敏,累坏了吧?”

“不,不累。”

陆秀敏此时虽然很累,但闫大胡子对她的侮辱给她带来的怒气己经冲洗了因劳累而引起的疲惫感。

她生气,气得恨不能当着众人的面给闫大胡子来几个嘴巴。

她忿恨,恨把她们一家害到这种地步的何志田和李莉。

她想哭,以哭来宣泄一下自己心中的委屈和愤怒。

但这些都不能。

她怕卫华知道了刚才闫大胡子欺侮她的事情压不住火气再闯出什么祸来。

这几天陆秀敏观察到在村长夫妇和自己的劝说下,卫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犟脾气,在磨练自己忍辱负重的耐力。

如果刚才闫大胡子欺侮陆秀敏的事让陈卫华知道了,那他决不会再克制自己,他一定会怒火中烧,他一定会去找闫大胡子狠狠地揍上他一顿。那样就要惹出大祸了。正是这个原因,所以陆秀敏下决心将此事压在心底,现在不告诉卫华,今后也不告诉他。让他心静些,不再给他增添烦恼。陆秀敏把想用哭声来宣泄自己所受的屈辱的想法强力压了下去。她跟在丈夫身后,伸出双手,像丈夫帮助自己减轻重负那样往上托粪筐的底部,帮助他往坡上爬。

在爬到距果树林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和陈卫华夫妇起背粪的其它人们已经迎面返回要去背第二趟了。只听见闫大胡子站在果树林里喊:“你们这帮坏家伙们听着!你们背不完十趟粪,谁他妈也不准许回家吃早饭!”

按照闫大胡子的命令,大家背完十趟粪太阳己经升起来老高了。

陈卫华陆秀敏的身子像散了架,两腿酸麻无力,真想―屁股坐在山坡上,就势躺在那里不走了。

但是不行。因为家中还有两个孩子。“没离开过妈妈的小军小雅要是睡醒觉,睁眼一看妈妈不在身边,该是什么样子?”陆秀敏脑子里想着孩子,顾不得劳累带来的疲惫感,加快速度往家走。陈卫华在后面紧紧跟随。

在距离自己家门口还有几十米远的时候,陈卫华陆秀敏的耳边就已经传来了小军小雅的哭声。

陆秀敏的心像被猫抓了一样,小跑着蹬上自家门前的小山坡,到门口急速将门打开。眼前的情景使她像吞入了无数只酸梅,从心里往外发酸。

只见儿子小军光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连泥带土,两只小胳膊紧紧找住妹妹小雅的光身子。

女儿小雅的额头上肿起一个包,两只小手前伸,上身往前挣扎着,满脸鼻涕满脸泪地哭喊着“我找妈妈,我找妈妈。”

屋子里也乱得不成样子。枕头和被子掉在地上。喝水的杯子翻了个儿。吃饭的碗也被打破了一个。

眼前的情景不禁使陆秀敏的眼泪如潮水汹涌,潺潺外流。她泪眼模糊地抱起小雅,拉起小军。

被妈妈抱在怀中,小雅破涕为笑,口中喃喃地喊着“妈妈,妈妈。”两只小胳膊抱住妈妈的脖子,脏脏的小脸紧往妈妈的脸上贴。

这种场面,也弄得陈卫华鼻子发酸。

为了使妻子从难受的心境中尽快解脱出来,陈卫华抱起儿子小军,找了个话题说:“小军,你是大哥哥,怎么没看好小妹妹?让她从炕上掉下来了?”

“爸爸,不是我让她掉下来的,她睡醒了往下爬,我挡不住,就掉下来了。”

“大哥哥挡不住小妹妹,那还算……”

“卫华,别说了!我们做父母的还顾不了自己的孩子,才三岁的哥哥能管好妹妹吗?你还忍心责怪他?”

听出妻子的话语中带着气愤。本想使陆秀敏从难受的心境中解脱出来的陈卫华知道自己又把她引入了另一种心境,便不做声;他倒满一盆水,浸湿毛巾,很快地将小军的身体擦净,给他穿好衣服。又投好毛巾擦小雅的脏身子。这一切都做好,又急急忙忙胡乱做了点儿吃的,哄着小军吃完。

陆秀敏做在炕沿上默默地给小雅喂奶,什么话也不说。闫大胡子加给她的屈辱和心疼孩子的难过使她的眼泪始终难以阻止。陈卫华劝她吃些东西,她拒绝了。弄得陈卫华也没心思吃什么。

短短的早饭时间就要过去了,想想一会儿还要扔下两个孩子去干活,陈卫华心中不忍,就说:“秀敏,你别去上工了,在家里照顾孩子吧。”

“那怎么能行?闫大胡子那儿能过得去吗?”

“怕他什么?顶不过你那份活儿我干。”

“他让你每人再干十趟活。我不去,你一个人干二十趟?或是一次背两筐?那可能吗?你的身体累垮了,我们娘仨更没法儿活了,我还得去。”

“那孩子怎么办?”

“只好还得受委屈了。”

陆秀敏抹抹眼泪,把小军喊到自己身边,绷住他的小脸亲了一下,哄着说:“小军,爸爸妈妈还要去干活,你在家好好哄妹妹行吗。”

“妈妈,妹妹老从坑上往下爬,我挡不住。”

“好,好,妈妈想个办法不让她往下爬。”

陆秀敏找出一条宽宽的布带,一端系在小雅的腰部,―端绑在窗户上,一切都处理完毕,她又嘱咐儿子小军一番,这才背起粪筐,和丈夫匆匆赶往干活的场地。

五六个弯腰弓背,背着沉重粪筐的人们往山坡上蹬行。

快近正午的阳光把他们的身影缩印在地面上,象几只负重爬行的乌龟。

“嘘——”不知谁长长地嘘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