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太阳花
2897900000040

第40章 秋果甜涩(1)

秋天又来了。

这是陆秀敏一家在石门峪这个穷山沟度过的第二十二个秋天。

1979年的秋天,石门峪生产队水果丰收,粮食丰收。人们笑逐颜开,忙着往城里运梨、运山楂、运苹果。忙着给国家送公粮。

又是在二十一年前闫大胡子押着陆秀敏一家人进入石门峪的那条山路上,一天上午,迎着送果送粮的农民的车辆,开过来三辆吉普车。

前面车上坐着三个人,厅长吴筠、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韩梅和吴筠的秘书小姚。

后面的车上坐着新洲市委组织部长和随行秘书。

再后面就是新洲市工业局党委书记、办公室主任、管辖石门峪生产队的公社党委书记们共同乘坐的车辆。

他们都是到石门峪来看望陆秀敏的。

领导们要来的消息,生产队领导在前一天就接到了通知。

一大早,党支部书记、生产队长就安排人把队部的会议室打扫得干干净净。烧好了开水,洗好了水果,同时派人把陆秀敏一家三口也都请到了会议室,等待领导们的到花来。

吉普车一辆接一辆地停在了生产队队部的门口,吴筠第一个从车上走下来。陆秀敏迎上去紧紧握住她的手高兴地说:“吴姨,您说话真的算话,不到半年时间,又在这里看见您了。”

“我这次来不仅是来看你们的,我是在秋天来给你们一家人送春风、送雨露的,虽然晚了季节,但也一样会滋润你们的心田。你看,和我一起来的有省委组织部的领导韩梅同志,这你认识。”没待吴筠再往下说,陆秀敏已经很激动地冲着韩梅迎了上去:“韩主任,多年不见了您好吗?感谢您还在惦记着我这样一个普通的老百姓。”

韩梅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过去应该,现在就更应该了。”

走进会议室,吴筠、韩梅和随她们来的领导们都坐在桌子的一侧,陆秀敏一家三口和生产队的领导们则坐在他们的对面。

待大家都坐好后,吴姨先说话了:“陆秀敏,我们今天来是受组织委派,为你和陈卫华同志彻底平反冤案的。另外,还有一项重大的事情要向你宣布。”

对于吴姨等领导同志今天到来的目的,陆秀敏心中已猜到了八九分。但她想不明白的是给她和丈夫陈卫华这样的小人物平反,由自己原单位来一份公函或者说对自己和卫华重视的话,来一位领导宣布一下也就可以了,为什么竟然会惊动省委组织部和新洲市委组织部的领导,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事情?难道和吴姨说的重大事情有关?那又是什么重大的事情呢?

陆秀敏飞快地转动大脑,刷刷地翻动记忆的网页,但始终查不出自己和丈夫从参加工作到现在发生的,让上级组织认为是重大的事情。

正在猜想,就听吴姨说:“请新洲市工业局党委书记高峰同志宣布关于原新洲市工业局办公室主任陈卫华、局机关干部陆秀敏有关问题的处理决定。”

高峰宣读起来。大意是:经组织核查,五七年把陈卫华同志定为右派,开除党籍和公职,下放农村劳动是错误的决定。把其妻陆秀敏同志做为国民党反动份子开除公职,随其丈夫下放到农村改造也是错误的决定。现根据中央和市委有关文件精神,经上报市委批准,决定为陈卫华和陆秀敏夫妇彻底平反昭雪。鉴于六二年组织上已经给陈卫华同志摘掉了右派帽子,撤掉了扣在陆秀敏头上的反动份子等不实之词,所以决定恢复陈卫华同志的党籍,党龄从其入党到辞世连续计算。恢复其原行政职务,工资及各项补贴合并计算,补发到其辞世当月。恢复陆秀敏同志的工作,补发一切工资补贴,安排其回局机关工作。全家户口重新迁回新洲市。

听了组织的决定陆秀敏的内心是喜酸并加。

喜的是二十多年的冤屈,终于得到了洗刷。酸的是这二十多年自己一家所遭受的精神和肉体上的磨难,加上自己丈夫陈卫华生命的代价,最终只不过换来一张纸的平反决定。这问题是谁造成的?根源都在何志田和李莉这两个披着共产党员的外衣,践踏党的宗旨的两个败类身上。一想起何志田和李莉的卑劣行经,陆秀敏就愤怒得无法忍受。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啪”一拍桌子,大声喊:“何志田和李莉呢?这两个卑鄙小人为什么不敢露面?为什么不敢亲自前来向我,向我那死去的丈夫宣布为我们彻底平反昭雪的决定?”

听了陆秀敏激怒的问话,高峰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被韩梅用手势制止住了。意思是不要打搅,让陆秀敏继续说下去。

陆秀敏由愤怒转为悲伤,她掩面痛哭。边哭边说:“何志田、李莉这两个龌龊男女,为了掩盖他们的卑劣行为,竟然不顾党纪和他们的人格,对我们一家实施政治陷害。这种陷害,像每天都在噬咬我们的灵魂和血肉之躯的魔鬼,整整折磨了我们二十三年!二十三年!人生有几个二十三年哪?”

陆秀敏哭得捶胸顿足。

在场的人虽然都默不做声,但陆秀敏哭诉的每一个字,都在震撼着他们的心。都在让这些共产党员们,党的领导干部们深刻思考自己今后怎样做才不至于使陈卫华和陆秀敏一家人的悲剧在别的同志身上重演。自己怎样做才能对得住人民给予的权力,才能对得住党和国家的信任。

“秀敏,别哭了,今天是你们一家人高兴的日子,别把身体哭出毛病来。过去的事情己经过去了,我们还得往前看才对。”吴姨走过来劝陆秀敏。

“陆秀敏同志。”高峰也开口了:“何志田已经患癌病死去了。李莉由于在文化大革命中搞打、砸、抢触犯了刑律,在清理三种人的过程中己经被绳之以法,现正在监狱里服刑呢。你不要太悲痛了,相信今后展示在你面前的将是一条光明、平坦、温暖和谐,没有政治上的压力,没有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的工作之路。”

陆秀敏渐渐稳定了情绪,止住了哭声。

吴姨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继续说:“下面请新洲市委组织部部长再宣读两项决定。”

部长清清嗓音,宣读了经省民政厅批准新洲市民政局追认陈卫华为革命烈士的决定和经新洲市委统战部提名,新洲市政协增补陆秀敏为市政协常委的决定。

听到这些决定,陆秀敏坐在座位上,身子象打摆子一样不停地抖动。

小军拉住妈妈的胳膊,附在妈妈的耳边小声说:“妈妈,镇静些,这些不都是你这么多年所盼望的吗?朝思暮想的盼了二十多年,今天盼望的结果实现了,咋沉不住气了?”

听了儿子的话,陆秀敏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吴姨请韩梅部长宣读了又一份文件:

“X省省委组织部:

陆远鹏同志为我党优秀党员,人民的忠诚战士。由于党的工作需要,组织上于1941年将其秘密派往国民党某部队做地下工作。1949年受中央军委指示,随国民党部队潜往台湾,为我国准备解放台湾做了许多重大工作。但由于文化大革命的浩劫和林彪四人帮的阴毒用心,泄露了我党的重大机密,使陆远鹏同志的共产党员身份不幸在台湾暴露,在1970年被蒋介石杀害。由于十年动荡带来的诸多不便,组织上不能将此事及时通知其家属。现经请示领导同意,请你们将此不幸代转达,并向其家属表示慰问和哀悼!”

“陆远鹏烈士永垂不朽!”

XX委XX部

1979年9月X日

韩梅部长宣读的文件,宛如在陆秀敏的头上暴响了一颗原子弹。

她先是感到震惊,接着胸膛里像有一团大大的火球在燃烧,她坐不住了,突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推开所有拦阻她的人,疯了一般地向屋外跑去。

“爸爸——。”陆秀敏悲愤地向着青天喊。

“爸爸——。”陆秀敏痛苦地向着大地喊。

“爸爸——。”陆秀敏凄惨地向着群山喊。

“爸爸——,爸爸——,爸爸——。”青天、大地、群山的回声哀痛地和陆秀敏一块呼喊着陆远鹏的英灵。

真是想不到,陆秀敏背了几十年的“国民党反动军官的崽子”的罪名,其真实的含义竟然是‘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的后代’。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陆秀敏这个“国民党崽子反动分子”,受过二十多年批斗的阶级敌人,竟然是为中国人民的事业献出生命的“人民的忠诚战士”的亲生骨肉。

这是怎么回事呀?

陆秀敏蒙了。

陆秀敏傻了。

陆秀敏疯了。

陆秀敏重重地倒在了带给她无限折磨、屈辱和痛苦,又带给她生活勇气的石门峪生产队的土地上。

她昏厥了。

在迷梦中,她看见了妈妈。

燕山脚下,山水相依,石墙青瓦,农舍小院。院中一片向日葵花开得正艳。

“妈妈,那是什么花呀?”小小的陆秀敏梳着两个小瓣,穿着一身蓝地白花的布褂,指着院外一片黄黄的正在开放的向日葵花问。

“那是向日葵,也叫太阳花。”妈妈回答。

“为什么叫太阳花呀?”

“因为她围着太阳转,太阳走到哪里,她的头就朝向哪里,年年月月,月月年年,永远不变。”

“妈妈,爸爸是太阳吗?”

“不是。”

“那您怎么心里老想爸爸呀。”

“爸爸做的事就象太阳一样,把温暖洒给穷苦百姓,所以我心里老想着他。”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日本人的飞机投下了炸弹,烈火熊熊地燃烧起来。妈妈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小小的陆秀敏趴在妈妈的尸体上哭啊,哭啊。

爷爷和奶奶牵着陆秀敏的小手把她领去了。但是爷爷奶奶后来也死了,陆秀敏还是哭啊、哭啊。

爸爸回来了,他军装笔挺,英俊潇洒。

乡亲们把她交给了爸爸。

爸爸抱着自己来到爷爷、奶奶和妈妈的坟旁,他拔出手枪,“咣咣咣”连着朝天空放了三抢,口中喊着:“小日本,老子不把你从中国的土地上赶出去,誓不为人!”蓝天、白云、绿草如茵。

爸爸拿着一束鲜花走来。

陆秀敏迎了上去。

“爸爸,为什么买这么漂亮的鲜花呀?”

“这是送给你过十九岁生日的礼物啊!”

“我不要鲜花,我要爸爸。”

陆秀敏把鲜花接过来,顺手扔在了草地上。

奇怪,被扔掉的鲜花竟然每枝都活动起来,象人一样蹦啊跳啊地都找到了一丛适合的绿草,站在它们中间不动了。

茵茵的一片草地上,出现了红的、黄的、紫色的等好多种颜色的鲜花。

陆秀敏在惊讶之际,突然间眼前金光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