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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间有真情(3)

“行了,行了,别没好没歹地逗了,快把这小子给我抱会儿!”村长嫂着急了。

“这老娘们,我才逗一会儿你就眼馋了,给你,给你。”老蔫村长把小军递给了媳妇。

吃过饭,老蔫村长又抽了一袋烟,站起来冲小舅子吩咐:“小牛子,咱们快点干活,今个儿一天把窗户做完,门修好,还得帮他们在房山头儿那儿垒个锅台,要不,这么点小屋,在哪儿做饭哪?”

听了村长的话,陈卫华夫妇的心头涌出一阵一阵的热浪,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山沟里天黑的早,庄稼人没什么事,吃过晚饭凑在一起扯一阵子家长里短,便都早早回家睡觉了。

老蔫村长睡不着,躺在被窝里,探出半个膀子趴在炕沿上,就着小油灯“吱吱”地抽烟。

媳妇怕他着凉,把被头往上拽拽,又将丰满而富有弹性的胸脯靠近他,摸着他的脊背拉话儿:“哎,我说,还是你有眼力,小牛子说陈卫华他们两口子是啥敌人,我真寻思和日本鬼子,国民党差不多呢。今天和他们在一块儿,觉着他们两口子不像是啥敌人。”

老蔫村长“吱”抽了一口烟,看着媳妇郑重地说:“这话只能在家里头说,跟外人可决不能讲。我寻思他陈卫华人夫妇虽然是来改造的,上头说他们不是好人,可也是人哪,总不是小猫小狗吧?说改造他们,不得先让他们活着才能改造吗?何况还有两个那么点儿的孩子,没吃没住,你不帮帮他们,总不能让他们冻死,饿死吧?上边儿说啥,咱得听,咱得办,但我觉着咱做得也在理,让他们先活着,我们才能按照上头的要求改造他们。你说对不?”“对!对!”村长嫂觉着丈夫说的话真在理,就说:“那我明儿个早晨给他们送点高粱米、包米面,再捞点咸菜让他们先吃着,你也赶紧给上边请示请示,快点把他们的口粮分下来吧。”

“哎,行。”老蔫村长同意媳妇的建议,又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就把烟袋锅往炕墙上磕磕,放到一边,将身子缩回被窝内,打了个哈欠说:“天不早了,睡觉吧。明儿个还得早起呢。”

“哎。”媳妇答应着,将身子又向丈夫靠紧些,脸贴着他的肩膀说:“你看人家那两个孩子长的水水灵灵,多遭人稀罕。”

“遭人稀罕咋地,你还不是癞蛤蟆垫桌腿,干鼓肚?”“啥癩蛤蟆垫桌腿干鼓肚?”村长嫂欠起身子,将脸靠上男人的胸膛,柔声细语地说:“你想法让我的肚子鼓起来不就贏了?”

“拉倒吧,娶了你十来年了,咋鼓掏肚子也鼓不起来。现在看哪,是年三十盼月亮,没指望了。”老蔫村长摸着媳妇光滑柔软的肩膀说。

“哎,我说老蔫,别狗咬尿泡泄气呀。我今天听秀敏妹子说,有不少女人三十出头才开怀呢。来,来一回,没准就种上了。”村长嫂说着,将自己软软酥酥的胸脯压在丈夫的胸脯上,两支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身体。

“得了、得了,来一回,来一百回也没有用。咱村崔大夫说过,你有病不能生养,我种个屁?”

乡下女人,最怕别人说自己不能生养,那等于说她是这家的丧门星,让这家人断了根绝了后。是该家族千秋万代的罪人。所以村长嫂听了这话,火一下子顶上了脑门,也生气地说:“不能生养?还没准是谁呢,他崔大夫除了吹牛懂个屁,信口雎黄。你他妈老蔫咋人家说我啥你信啥?你就不想想是不是你的事?”

“我不信他信你?有能耐你下不出人来给我下个狗崽儿看看!”老蔫村长也生气了。

本来应该是夫妻恩爱的场面,结果让他们三言两语转变了气氛。

听了老蔫村长的话,村长嫂更加生气。她一下光着身子坐了起来,手指着丈夫的鼻子:“你放屁!你他妈埋汰我!”说完举起拳头在老蔫身上边捶边哭:“你个缺德要死的,你是骡子还埋汰我,不知道你家哪辈子缺了大德,这辈子让你绝户,还赖我。”村长嫂越说越生气,越生气哭声越大。

哭声在静静的夜晚中传出,先惊动了老蔫村长家院儿里的黑狗。黑狗蹲在房门前,支棱着耳朵听了一会,便张开嘴,“汪汪”地叫了起来。紧接着各家各院的狗像接力赛样,一个传一个,只听全村的狗叫声此起彼伏,连接不断。

媳妇又哭又闹,弄的老蔫村长没了辙,他赶紧哄着说:“哎,别哭,别哭,大黑晌儿的闹得全村狗叫,让人家笑沾。”边哄边亲着她挂满泪珠子的脸蛋儿。

“嘻嘻,”村长嫂笑了。看着自己男人的憨样,就势用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腰背,让他队在了自己身上。

清早,老蔫村长领着陈卫华来到村南面的山坡。山坡上的果树林里,十几个男劳力正在给果树施肥。人们看到老蔫村长领着一个人沿着羊肠小道往果树林走来,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你们看老蔫身后跟着的那个人,准是新来改造的右派。”一个人指着陈卫华先说了话。

“那么年轻咋就反党成了右派?”一个人接着刚才的话茬说。

“咦,那反党还管年轻年老?镇压反革命那年我亲眼看着枪崩的人里有比他还年轻的。那一枪下去,血窜出老高,身子一下子倒在地上,腿蹬了蹬就完蛋了。”一个人将挖起的一锹土扣在地面上说。

“听说他老婆长得很好看,这家伙别看反动,还挺有艳福。”一个穿着开了花的棉裤的小伙子说。

“我说二蛋子,你这人真他妈邪兴,人家才来两天,你就连人家老婆长得好看不好看都知道了。”有个小伙子听完他的话,骂骂咧咧给他来了一句。

二蛋子一点也不示弱,梗着脖子说:“小来子,你他妈也别装正经,咱们巴掌大个村,屁大功夫啥事不都传开了,我昨天黑晌听我老婆说的。”

“哎,哎,我说大家都停会。”大家说话的工夫,老蔫村长已经领着陈卫华来到果树林边。他挥挥手,大声喊着让大家先停止干活。

干活的人们停下来。有的拄着铁锹站着,有的就势坐在了地上,有的掏出小烟袋装上烟。但大家的眼睛却始终盯着陈卫华上下打量。

老蔫村长又扯开嗓子说:“我给大伙介绍一下,这小伙子叫陈卫华,原先在城里当干部,现在到我们村里来劳动,以后就是乡亲了,大家多关照着点。”

“哎,我说村长,你这介绍的不对吧?谁在城里放着好好的干部不当,跑到这穷山沟里来干庄稼活呢?他不是反党的右派吗?”叫二蛋子的扯着嗓门问老蔫。

“二蛋子,我告诉你,这上边说了,右派也是人,你小子要是欺负他我可对你不客气。”老蔫村长说完,倒背着手气呼呼地走了。

老蔫村长一走,干活的人们便把陈卫华围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问开了话。

“哎,我说,你干了什么坏事了?给我们大伙说说,咋被打成右派的?”二蛋子冲着陈卫华先开了口。

“右派反对共产党,这共产党可是我们的大救星,谁反对我们可不答应。”小来子举着拳头边向陈卫华示威边瞪着眼睛说。

“听说你老婆是国民党?用刺刀捅过咱老百姓?”不知道谁甩出这么一句不着边儿的话。

这些话,每一句都象一个炸雷爆响在陈卫华的头上,弄得他脑袋嗡嗡直响,胀的老大。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心中的火气直往外窜。但他觉得自己刚和大家接触,人们对自己并不了解,况且自己一家人到这村里来,上边说的很明白,就是右派来改造的。庄稼人对什么是右派恐怕也搞不太清楚,对自己怎么当成的右派也许更不知情,所以他压下怒气,心气平和地说:“乡亲们,我是-个心服跟党干革命的共产党员,可没干过反对党的事情啊。我老婆也不是国民党,也没用刺刀捅过老百姓。那是有人陷害我们。”

“有人陷害你们?他咋不陷害别人单陷害你们呢?你老婆不是国民党,人家咋说她是呢?”小来子言词犀利,咄咄逼人。

“话也不能这么说,天有变脸的时候,人有倒霉的时候,谁知道哪柱香烧歪了就摊上倒霉事了?”一个年岁大些的乡亲说话了。

“那你给大家说说你是咋让人陷害的?”。二蛋子催促着想听听陈卫华的遭遇。

陈卫华几个月的委屈,憋在心里头说不出来。他想和组织说,组织上说他态度不老实。他想和同事说,同事们见着他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的远远的。今天有这些人想听他的委屈,怎能不说,于是陈卫华便含着眼泪将自己被打成右派的经过向这些朴实的农民诉说了一遍。

“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你领导干了坏事,还把别人往死里整。你说你这一家四口今后在这穷山沟里日子可咋过?”听完陈卫华的倾诉,二蛋子先骂开了。

“哎,二蛋子,你别他妈听风就是雨,他说啥你信啥,哪个坏人说自个儿坏?你看咱们村的地、富、反、坏,要听他们自个儿说全都是菩萨,啥坏事也没有干过。你没干过无产阶级能革你的命?能专你的政?这个陈卫华不也是这样吗?说什么自己冤枉啊,遭人陷害呀,我就不信,他不反党反社会主义,咋就把右派的帽子给他戴上而不戴给别人呢?二蛋子,还是擦亮眼睛,保持清醒头脑,别上阶级敌人的当,免得把我们也拐带进去。”

“哎,小来子,谁也不是木头脑袋,这会说的不如会听的,我一听陈卫华说的经过就感觉他讲的是真话没瞎编,他单位那位书记就是他妈不够揍,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二蛋子,听你说话的意思是那位书记不是好东西,这右派到成了好东西了?我告诉你,你的立场有问题,再不改改,就要和右派坐到一个板発上去了。”

小来子和二蛋子说这些话的本意是为了他好,提醒他在政治上保持清醒别犯错误,但说出的话让人听起来却有一种给对方扣帽子的感觉,所以二蛋子一下子急了。

“放你妈的狗屁!”二蛋子脸色发紫,他捋捋破棉袄袖子,指着小来子骂起来。

“你他妈骂谁呀?”小来子也亮出胳膊,拎着铁锹凑到二蛋子身前。

“咋地?你还要打架呀?都是爹娘养的,谁怕谁呀?来!你他妈不来就不是你爹揍的!”二蛋子也将铁锹横抱在手,口中叫着跃跃欲试。

本来一开始陈卫华是大家注视的核心,这样一来二蛋子和小来子到成了焦点。两个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只听一声喊:“都别闹了,放着活不干,想在这儿公牛抢母牛,打架玩呀?你们俩谁肉皮子发紧想挨揍,我给你来几下!”不知什么时候,老蔫村长又回来了,他看到小来子和二蛋子要打架的情形,吼了起来。

听到村长的吼声,小来子和二蛋子的凶气全没了,都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来,谁也不再说话,只是站在一边呼哧呼哧看着对方喘粗气。

“快去干活!天快晌午了这点活还没干完,今天上午这些活干不完都别回家吃饭。”

老蔫村长说完,踱着步边检査干活的质量边走到陈卫华身边小声说:“今下晌乡里闫大胡子要来开你的批斗会,你心里要有个准备呀。”

带着泥土、汗水混合的气味和手掌上磨起的水泡,陈卫华回到家里。陆秀敏打好一盆洗脸水,帮他脱掉外衣:

“卫华,快洗脸,吃饭,吃完饭好休息休息,要不下午干活该顶不住了。”

“下午,下午不干了。村长通知说乡里闫大胡子要来开咱们的批斗会。”怒气冲得陈卫华脸色发青。

“这样的会我们在单位也不是没开过,他愿怎么开怎么开呗。”陆秀敏递给丈夫一条毛巾,坚毅地说:“卫华,我们己经让人整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重要的是保重身体不生气,今后什么样的会我都和你一块开,什么样的事我都和你一块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