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悼亡灵——记细姐王美仁
庚寅端午的头天下午四时,85岁高龄、苦了一生的细姐带着辛酸和无奈离开了这个世界。对于她的死,作为胞弟的我是感到愧疚的,因为我这个世上唯一的一母同胞,没能为她争得最后日子的生存权利。五月初六风雨交加,当我带着祭品去拜奠她时,内心的悲痛阵阵袭来,无法抑制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转。
不负责任的父亲和倔犟、内向的母亲抛下我们早早地去了,除了我这个小孤儿外,命苦的就我这个细姐了。她十六岁去夫家做未过门的媳妇,没有花轿迎娶,更没有妆奁陪嫁!好在夫婿和婆母都是厚道之人,加上细姐的勤劳,夫妻、婆媳相处融洽,婚后姐夫待她很好,可能这是她一生中的一段幸福时光。可谁也无法预料,正值盛年的姐夫49岁便去世了,在他四男一女中还有两个儿子尚未娶妻成家,老小还在读书。苦命的细姐因为瘦小,无力从事耕种,于是每晚三更起到接渡街贩油条四村叫卖,用弱不禁风的躯体去承担生活的重担。就这样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居然将两房儿媳娶进了门,完成了本该由姐夫承担的重任,应该说她是李家的功臣。儿子们也完全明白做娘的所承受的苦难。而后来的日子却让她始料不及悲痛半生。
后两房媳妇进门以后,细姐已经老了,身体更差了,日子更难过了。每天只能靠以前卖油条积攒下来的两个钱来供养自己,上午十点煮点稀饭,下午四点焖点饭或煮碗无油的面条。每次去看望她,酸痛的心情便油然而生,强忍泪水往肚里吞。奈何做弟弟的无能为力,在外甥面前缺少威望,说话无用。我虽为姐买去过蜂窝炉、蚊帐,送去过柴火并不时给她点钱,但终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拙荆对细姐时时牵挂在心,多次和我商量要接她来和我们同住。但姐坚守传统,认为进了李家的门,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此议只好作罢。堂兄良林虽非同胞胜过同胞,不但时时牵挂,就在他本人患病卧床中还要嫂子代他去看望细姐,常挂他嘴边的一句话是“细姐苦哇!
”我女玉君曾去看望多次,并为她买毛线衣物等;侄媳火凤心里惦记这个苦命姑姑,中秋送饼,生病探望。细姐女儿睦枝、二儿媳荷香较为孝道,能够关心照看。可有的儿子、儿媳对其十分刻薄。有个儿子做了年糕,竟只给娘两小块,俨然与打发乞丐一样,岂有此理!近二年是轮供,连同住宿随着转移,谁家供到谁家住,有的儿子夫妻子女住房间,却安排八十多岁的老人睡空洞无遮拦之处,冬日寒风凛冽,老人彻夜难眠!当场责问时,竟回答我:“她自己说不冷?”就在姐去世的头年腊月一天,气温零度左右,我去看她,她正畏缩着要洗衣服,我一摸脚盆中的水透凉侵骨。她无奈地对我倾吐厌世之心:“命真贱呀!死又不死……”不由我心中阵阵凄痛袭来,强忍不让泪水掉下。
庚寅三月,细姐一病不起,照理说,垂暮之年卧病更应悉心照料,正轮上大儿供养应住他家,但他不清出房间给她,而又有个儿媳担心死在她家,不肯留她,竟将病中的娘撂进抬头见天,风雨飘摇的陈年破屋之中。我曾几次严词要求将老人移至好屋,竟遭拒绝,此种境遇命不归西又能归向何方?
我苦命的细姐为人长厚,大字不识又不善言语,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半生,如今去了,了却了苦难,算是得到了彻底解脱。如果有来生,但愿她来生不再受苦,过上点好日子,让做弟的心里能得到些许安慰。
悼细姐未及成年进夫门,一生勤俭好口碑。
身虽瘦小质忠厚,相夫教子守本分。
瞻供问题费周折,“三更四村”为子孙。
垂老病危遭遗弃,天地神灵当同悲。
暮春修冢忆先慈
辛卯清明前两天,内兄三根偕其女立军返乡扫墓,后共商为其母重修墓冢事,其时我表示,我三个小孩蒙岳母不辞辛劳带大,我又早年丧母,岳母胜亲娘,让我来修吧!立夏前一天,请了师傅小工,加上我们共同努力,一天就全部完成了四周彻砖、墓前装饰大理石、铺满水泥拜堂、垫好红砖等工作,虽说不上富丽堂皇,却也整洁大方,焕然一新。总之,了却了大家的一桩心愿。
岳母詹氏冬娇,出身于接渡詹家一个大户人家,十分厚道,受家风熏陶,岳母为人忠厚;岳父甘鉴清因患尿结石,不幸于58岁仙逝,岳母50岁后守寡。先严本樟树人氏,世代均以中药加工炮制经营相传,上辈精熟中医外科,于1935年在接渡开设“美和堂”药店,小本经营自家操持从未雇工。只因上一辈曾在续湖村居住行医,有两亩薄田,贯由亲朋帮忙耕种,少有收成。土改时因刚解放,对政策理解不深,被错划成“工商业兼地主”。按政策应是恰如其分的小商。一没收租,二没雇工,不沾剥削,何来“地主”?就因为头上戴着帽子便觉低人一等,为此岳母有一段时间是受冤遭罪的。好在她满门忠厚,口碑甚佳,并无人为难她很多。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唯成分论愈来愈缺少兴趣,明知道你不是坏人而是好人,又有谁会歧视你呢?
我是父母早丧的孤儿,婚后有了一女两男,岳母便自然而然地兼有孩子奶奶的身份。我三个子女不叫她外婆,打一开始便喊她“妈咩(奶奶的乐平叫法)妈咩的”。
说到抚育小孩,岳母真是视外甥如孙子一般,尽心尽力。小孩吃的要做,穿的要洗,感冒咳嗽、生病汤药全是她料理。记得她60岁那时起患有严重的筋骨痛(风湿),仍忍痛坚持,一声不吭。当她看到三个孩子一天天长大、懂事,常喜形于色,流露着一股幸福、满足之感。
还是大男孩读小学二年级时被同学选为班干,高兴得连跑带跳地回家,未进门就大叫着:“妈咩妈咩,我当干部了。”岳母虽不善言辞,却早已乐得合不拢嘴了。
我三个孩子从未挨过她一句骂、一下打。教育他们总是轻声细语,处处鼓励。而我这个做女婿的从未也不知如何去表达感激。孩子刚懂事我们就提前叮咛:“你们长大工作了,领第一个月工资首先就要买好吃的给妈咩!”他们做到了,尽了对外婆的孝心。要说最欠缺的还是我这个半点子。由于我幼小失去双亲,性情内向孤僻,养成来官不接、去官不送,不愿启齿叫人的坏毛病,几十年从未正经开口叫过她一声丈母或娘。这个缺点成为了我的终生遗憾!
这份愧疚常常使我内心不安,在她逝去多年仍觉得欠她老人家太多。岳母她虽是一位家庭妇女,却能大度地容纳,从未表露过半点不悦和为难。平心而论,她有伟大女性之风度和雅量!
三叔的围裙
今年是三叔的百岁寿辰。
三叔对我有再造之恩!三叔去世已经20年了,今天回忆起三叔来最难忘的莫过于他的围裙了。三叔从何时起开始整天系围裙我不知道,因为自我的父亲在我2虚岁逝世、母亲在我5虚岁时谢世后我就跟在了三叔身边,那时的我还不具备观察能力。自打我开始记事时起,就看到三叔身上系着围裙。
一年365天,只有三种时候三叔是不系围裙的:大年初一,每晚睡觉和家里办喜事。可以说三叔对围裙真是一往情深啊!
每当我想起三叔系着围裙的神情,就会勾起我对他的无限情思:三叔个头不高,敦敦实实的身板,古铜色的脸膛,配有一双劳动者的大手大脚,走起路来虽不风风火火却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
八岁那年三叔领我进小学,毕业后又领我去了乡间的一所私塾,读了几个月的“之乎者也”。到16岁那年(中间有两年跟我兄长生活),三叔的小本生意难以为继,于是在1953年他又帮我挑着被褥送我走上了工作岗位,让我开始自立谋生。俗话说,家庭是人生的第一课堂。
三叔的一言一行,对我的熏陶和影响,至今仍牢固地铭记在我的心中。
三叔是个勤劳的人。三叔虽只读过两年私塾,但明白事理,深明大义,懂得如何安身立命,一生勤劳。记得在三大改造(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高潮之后,三叔便成了大集体合作商店的一员,被分配在乡村的分店担任售货员。别看店小,针头线脑、油盐酱醋一应俱全。三叔是进货自己挑,吃饭自己烧,商品陈列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每天几乎是天一亮就开门扫店堂、抹柜台、擦桌椅,一天下来,手不停脚不住,因为在那个完全公有化的年代,只此一家,别无他号,生意自然红火。由于三叔工作负责,服务态度好,总是被评为先进。
三叔在农村分店是没有礼拜的,也就是隔三差五地到总店进货时顺便回家换换衣服。就是这偶尔到家一回,他也是东瞧瞧西望望,看看什么事要做:柴火劈得够不够、雨后放晴被褥要否晾晒?总也闲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