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老骥琐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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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亲情述怀(2)

三叔是个节俭的人。《朱子家训》是三叔的座右铭,嘴里常念叨,他一生从不沾烟酒,也从未穿过一件绸呀丝的,总是土布粗衣,虽说不上潇洒,却也称得上整洁。平常吃的是粗茶淡饭,逢年过节虽有荤腥,也仅是尝上一点而已。通常乡下人进城办事,买点包子、清汤、面条充饥是再普通不过的,但三叔每次进城,哪怕事办到午后,也要回到家吃饭而舍不得在外面花钱。他恨不得将一个铜板掰成两半用!平常看到小孩的饭粒掉在桌上,他也要捡起来送进嘴里。

说三叔节俭,但不吝啬。遇到别人急难,他便显现出侠义心肠,出手大方,不失惊人之举。

三叔年轻时以贩鱼为业,每每夜间趸鱼。一次路过一村庄听见男人的凄惨哭声,经询问原来是小孩染重病缺钱医治不得已打算典妻救儿。此情此景,三叔二话没说,倾囊接济,解人之困。此事像烙印在我心中,终生不忘。

三叔更是一个健谈之人。说到三叔的健谈在当地是出了名的,为此没有少遭三婶的白眼和唠叨,更因为如此,三婶便给了他一个雅号戏谑地叫他“天话佬”。随着时光的流逝。“天话佬”竟成了三叔的代名词。每当三叔在外调侃时,三婶当街一呼“天话佬”,三叔便会乐呵呵地答应,大家也习以为常,贬谓似乎成了尊称。

三叔喜欢侃大山,并非酒肉朋友的闲扯,更不是无所事事者消磨时光的摆龙门阵。步入而立之年的三叔,眼见当时统治者腐败无能,民不聊生,颇有忧国忧家之感,因而愿同一二知己议论时弊。步入老年后的三叔常和子辈们谈古训、论制理。记得三叔曾多次对我们说过:“子孙不如我要钱做什么?子孙胜过我,要钱做什么?”这使我多时觉得迷惘,三叔读书不多,却哪来的古训?还是那么极富哲理。直到我步入中年才知道原来是先贤林则徐治家处世的名言。前辈给后人多留宝贵的精神财富,胜于广厦千间、珠宝满笼。重要的是教育子孙学好本领、道德为人。

三叔80岁那年,一天在厅堂摔了一跤,虽扶住了饭桌,但还是中风卧床,没两天便溘然长逝,算得是无疾而终,走完了他的人生历程。

三叔去世时正巧我因伤躺在医院,没法去为他老人家送终,因而也不知道他一生离不开的围裙是否让他带去了另一个世界,否则是否会让他感到失落呢?

在三叔去世20周年之际谨以此拙文表达我对他之敬意的万分之一。

无尽的怀念——垂暮忆三婶

我母亲由于性格孤僻内向,在我父亲去世后经受不起带着四个子女的生存压力,两年内抛子别女,壮年辞世。好心的三叔三婶将我带到身边,那时我才五虚岁,到十二岁大哥成家才离开三婶,七年中三婶为我付出了多少是无法描述的,总之,三婶对我有再造之恩。不是三婶,哪有我的成长和现在,当然更不会有我的子孙后代。三叔三婶对我恩深似海,恩比天高,我对她的怀念是永恒的。

三婶大名吴银枝,从少年起就吃尽千辛万苦——她十岁就被送进王家做童养媳。童养媳不是来享福,而是来做苦力的:煮饭、洗衣、打扫卫生,干成年人干的活,真是不可思议。何况我祖父王景春生五子一女十多口人吃饭,有多少活要干。十岁的小孩承受得了吗?我的祖母又是一位十分严厉的主妇!三婶上锅台用凳子垫脚,连锅盖也拿不起……。好在这时她遇上了叹惜她的大嫂、我的母亲程金珠,三婶干不了的她帮做,不懂的由她教。这个性格内向、倔犟、不苟言笑、心地善良的嫂子简直和三婶形同母女:帮做事、教道理、传功夫、让撒娇、包呵护、给零钱(买花粉红头绳等)。

从长辈告诉我的这些,我悟出了三叔三婶对我好的渊源。但我觉得根本原因还在于他们有一颗善良之心。让我终生不能忘怀的是在我六七岁时曾患过一次恶疾,几次都是三婶抱着我,三叔用红车(本质,独轮两车捎一根车鞭跨住两肩车鞭两头套住车捎双手挽住车捎推的)推到县城东门马家巷(何家台)汪元泉中医师处诊治才逐渐痊愈的。不是三叔三婶的爱心和精心就没有活到现在年愈古稀的我!

三婶对我大姐有知遇之恩。只要提到大姐,三婶总是夸赞有加,说她人“停当”(乐平乡语,意指聪明懂事,善于处理各方关系),女工绝好(指刺绣、针脚功夫),接渡街无人可与比肩。每次说到她总难免十分伤感、惋惜,说“停当人”短命不带寿!大姐生前与三婶十分投缘,也十分尊敬。三婶对她也绝非一般婶侄,只要有一点好吃的,立马叫我:“给你美容大姐送去!”三婶虽目不识丁,但知礼仪,懂世故,待人接物恰到好处。特别是她善于总结提高。令人惊叹的是她的烹调功夫十分了得。虽说平常人家做的都是普通菜,可她做得色香味俱全,博得众人赞不绝口。她的辣椒煎鱼,只要尝点其中的辣椒,等于吃透了鱼的鲜味,可饱了口福了;过年蒸的荞麦糕,里面放点猪大肠、肥肉、香葱,发得一孔一孔的,那种味道十分合口,无法用恰当的文字描述,只知道:好吃!她做的咸菜更没得说,豆腐乳鲜呀,湿杂食(将豆子霉得软软的加辣椒、柚子皮、嫩姜、蒜瓣、料酒拌成上罐一段时日即成),开罐的香气和进口的鲜味叫人久久难已忘怀。连她炒的鲜柚子皮、豆渣也是百吃不厌。民以食为天,吃饭是人生的第一件大事。家里如有一位如此烹调高手,绝对是全家人的顶级享受。

人生的历程是一个不断探索、不断总结的过程。知道并善于探索和总结的人是聪明之人。现实生活中许多人埋头做事,几十年一贯地墨守成规,不知探索提高,结果年年如此,老牛拉磨,原地打转。裁缝做衣应看看穿在身上如何,才能知道是否合体。三婶是一位懂得不断总结的聪明人,所以她的手艺才会如此高超!

因为三叔三婶积德行善,也就应了因果报应的说法,古人有独子多孙说,三叔三婶一个儿子生了六个孙子,是善有善报啊!

三叔三婶虽是包办婚姻,但他们几十年相濡以沫,情深意笃,相互扶持,纵没有卿卿我我,却也朴素无华地走过了八十个春秋的人生道路。

三婶,一位乡村的家庭主妇,一位善良而具高尚道德情操的普通妇女,留给我的却是很多很多,值得我永远怀念!

母亲的身影

父亲是我一岁多去世的,母亲去世时我也只有四岁多,说实在的,对于他们我几乎没有印象。

由于双亲的过早辞世,我一直心情郁闷。随着时间的推移,心情也随之慢慢地逐渐放开,有一件事却不时地在我脑海中浮现:那是我十五岁那年,我正在叔父店中学徒,一天天刚黑,上了店铺板,店堂里点上了一盏小煤油灯,昏昏然有点亮,突然在店堂东边的板壁上有一个人影从后向前慢慢移来。那是一位中年女人,身体单薄,但收拾得整洁得体,面呈忧郁,让我看得出神。这时似乎是出于本能,我突然从内心里呼唤:娘,那就是娘!随即我冲出门去追赶,但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有。顿时,心里感到空落落的,半响回不过神来。是娘亲牵挂我这个孤儿,还是我想念逝去的娘亲?那时的我不得而知。

时光流逝,岁月匆匆,如今我已七十有五,但那次母亲的身影几十年都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我估摸着母亲去世时也就是四十岁不到,那正是人生的鼎盛时期,对于得意者正是如日中天,母亲却英年早逝。从她忧郁的表情完全可以知道,母亲不是身体的病变而死,而是因为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忧郁而亡,这是时代造成的灾难,也是由她自身性格导致的悲剧!

母亲虽然极不情愿地抛下我去了,但她心里能放得下吗?听上辈人告知,母亲性格孤僻倔犟,但为人贤淑,有头脑、善女工,只因父亲的不争气嗜赌而常遭祖父母的责斥,使她受株连而受歧视,因此常暗自垂泪,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母亲是懦弱的,面对命运的捉弄,她选择了低头,将生活重担视如泰山压顶,无力抗争,整日愁眉不展,焦虑不安。现时说是忧郁症,可以去看心理医生呀,但那时没有,又何况是一软弱女子呢!

母亲又是倔犟的,虽然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让她无法承受,但她从不向人倾吐,更不向人乞求,而是宁折不弯,造成她过早撒手人寰。

几十年来,对于母亲的过早离世,在我心里总难免有丝丝的怨意。幼年时,每当我看到人家小孩年节时新衣、新帽、新鞋在身的一股喜气和傲气,便会在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感受;每当看到别人有母亲的呵护和那种含有浓浓爱意的责骂时,我也会产生一种醋意的凄然。但当我退休后梳理回顾几十年的经历时,我突然醒悟了:母亲的过早离世,并非她所愿,她是出于无奈啊!母亲虽然没能将我抚养成人,但我还是对她怀有深深的敬意,她是一位值得怀念的母亲!

如今,可以告慰她老人家的是,儿已七十有五,子女早已成家,各有所成,冥冥之中的娘啊,你那愁容难展的脸现在可以放心的绽开笑容了。

母亲的身影将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铭记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