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开门办学成为潮流。我们学校的农基地设在距县城80多千米的朝阳峰。农忙期间,高中学生自带干粮,分班轮流上山,为时一周。
朝阳峰顶有红瓠瓦院落,原是寺庙。建国后几经冲击,僧侣多作鸟兽散。我们上山时,仅有一老僧留守,为我们挑水扫地、炒菜做饭。老僧已蓄须发,不打坐,不诵经,衣着一如常人。我们忙时,他来帮忙;我们闲时,他便远远躲开。
晚上,我们窝到床上,伴着呼啸的西北风,在黑灯瞎火中闲聊。说得最多的,自是这座山、山上的这座庙以及庙里的这个神秘老和尚。有人提醒说,和尚是封建余孽,弄得我们很紧张,心里想,这老僧会不会往饭菜里投毒呢?于是我们成立了侦察小分队,连夜行动,将老僧秘密监控。
后半夜,厨房的油灯昏昏地亮了,我们几个埋伏在窗下门边。老僧打开库房,提出一袋米,倒入一只大木盆中。他在盆边蹲下来,从腰间取出一只小布袋,左手撑着袋口,右手抓米。他把布袋灌满后,紧了紧袋口的绳子,松开宽大的阔裆裤,将小布袋系在裤裆中,然后淘米、生火、蒸饭。天麻麻亮,饭升腾着香喷喷的蒸汽,他用灰土盖住灶膛内的明火,准备溜了,不想在门口被我们逮个正着。
我们押了老僧进房,问:“为什么偷米?”老僧目光躲躲闪闪,说:“喂猫。”我们笑了,又问:“猫儿能吃米吗?”老僧吓得两腿着地,长跪不起。“我是山东人,”他说,“我到崇阳20多年了……”他这样语无伦次地说着,却像是劈头盖脸淋了一盆水,他打了个寒战,突然间就平静下来。
“我被拉壮丁当了蒋匪的兵。南京解放的前夜,我逃出城壕,与一个姓王的崇阳籍伤兵结伴同行。王是独子,父母年事已高。走出百十来里,王不行了,托我给他父母养老送终,说着就断了气,但眼睛睁着。我替他抹上眼皮,才松手又睁开了。我说,我保证给你父母养老送终,王才闭上眼,清亮的泪水从他眼角浸出来。后来我边走边问,才找到王的一对年迈父母。我在朝阳寺削发为僧后,盖了间茅屋,把他们接来住下,这一住就是26年。我无一技之长,只能走东家串西家化些食物接济他们。你们来后,见到白花花的大米,我便生出邪念,想偷了米送去,让老人熬碗粥喝……”
太阳升起来后,我们跟随老僧,沿着仄仄的山路来到一间茅屋前。两位鹤发老人坐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怡怡然捉着虱子。压着茅屋的石块被风推动,屋顶掀开一扇天窗。
老僧爬上茅屋。这位为一个承诺坚持了26年的老僧,还将继续坚持下去吗?我们望着屋顶发呆。老僧立于屋顶,黑色的身影愈发高大,如生铁铸就的一座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