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江南读本(大夏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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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江南城市与人(10)

半因为等不到汽车,半因为想多玩一点雪景,我们决意步行到岳坟才叫划子去游湖。一路上,虽然走的是来时汽车经过的故道,但在徒步观赏中,不免觉得更有意味了。我们的革履,踏着一两寸厚的雪泥前进,频频地发出一种清脆的声音。有时路旁树枝上的雪片,忽然丢了下来,着在我们的外套上,正前人所谓“玉堕冰柯,沾衣生湿”的情景。我迟回着我的步履,旷展着我的视域,油然有一派浓重而灵秘的诗情,浮上我的心头来,使我幽然意远,漠然神凝。郑綮对人说他的诗思在灞桥雪中,驴背上,真是懂得冷趣的说法。

当我们在岳王庙前登舟时,雪又纷纷地下来了。湖里除了我们的一支小划子以外,再看不到别的舟楫。平湖漠漠,一切都沉默无哗。舟穿过西泠桥,缓泛在西湖中,孤山和对面诸山及上下的楼亭房屋,都白了头,在风雪中兀立着。山径上,望不见一个人影;湖面连水鸟都没有踪迹,只有乱飘的雪花堕下时,微起些涟漪而已。柳宗元诗云:“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我想这时如果有一个渔翁在垂钓,它很可以借来说明眼前的景物。

舟将驶近断桥的时候,雪花飞飘得更其凌乱,我们向北一面的外套,差不多大半白而且湿了。风也似乎吹得格外紧劲些,我的脸不能向它吹来的方面望去。因为革履渗进了雪水的缘故,双足尤冰冻得难忍。这时,本来不多开过口的舟子,忽然问我们道:“你们觉得此处比较寒冷么?”我们问他什么缘故,据说是宝石山一带的雪山风吹过来的原因。我于是默默的联想到智识的范围和它的获得等问题上去了。

我们到湖滨登岸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公园中各处都堆满了雪,有些已经变成了泥泞,除了极少数在等生意的舟子和别的苦力之外,平日朝夕在此间舒舒地来往着的少男少女,老爷太太,此时大都密藏在“销金帐中”,“低斟浅酌,饮羊羔美酒”,——至少也靠在腾着红焰的火炉旁,陪伴家人或挚友,无忧虑地大谈其闲天,——以享受着他们“幸福”的时光,再不愿来这风狂雪乱的水涯,消受贫穷人所惯受的寒冷了!

十八年一月末日写成。

注释[1]选自《西湖漫拾》,北新书局1929年版。作者钟敬文(1903-2002),广东人。民俗学家、作家。著有《钟敬文民间文学论集》、《荔枝小品》等,主编《民俗学概论》等。

丑西湖[1]

徐志摩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我们太把西湖看理想化了。夏天要算是西湖浓妆的时候,堤上的杨柳绿成一片浓青,里湖一带的荷叶荷花也正当满艳,朝上的烟雾,向晚的晴霞,哪样不是现成的诗料,但这西姑娘你爱不爱?我是不成,这回一见面我回头就逃!什么西湖?这简直是一锅腥臊的热汤!西湖的水本来就浅,又不流通,近来满湖又全养了大鱼,有四五十斤的,把湖里袅袅婷婷的水草全给咬烂了,水混不用说,还有那鱼腥味儿顶叫人难受。说起西湖养鱼,我听得有种种的说法,也不知哪样是内情:有说养鱼干脆是官家谋利,放着偌大一个鱼沼,养肥了鱼打了去卖不是顶现成的;有说养鱼是为预防水草长得太放肆了怕塞满了湖心;也有说这些大鱼都是大慈善家们为要延寿或是求子或是求财源茂健特为从别地方买了来放生在湖里的,而且现在打鱼当官是不准。不论怎么样,西湖确是变了鱼湖了。六月以来杭州据说一滴水都没有过,西湖当然水浅得像个干血痨的美女,再加那腥味儿!今年南方的热,说来我们住惯北方的也不易信,白天热不说,通宵到天亮也不见放松,天天大太阳,夜夜满天星,节节高的一天暖似一天。杭州更比上海不堪,西湖那一洼浅水用不到几个钟头的晒就离滚沸不远什么,四面又是山,这热是来得去不得,一天不发大风打阵,这锅热汤,就永远不会凉。我那天到了晚上才雇了条船游湖,心想比岸上总可以凉快些。好,风不来还熬得,风一来可真难受极了,又热又带腥味儿,真叫人发眩作呕,我同船一个朋友当时就病了,我记得红海里两边的沙漠风都似乎较为可耐些!夜间十二点我们回家的时候都还是热虎虎的。还有湖里的蚊虫!简直是一群群的大水鸭子!你一生定就活该。

这西湖是太难了,气味先就不堪。再说沿湖的去处,本来顶清淡宜人的一个地方是平湖秋月,那一方平台,几棵杨柳,几折回廊,在秋月清澈的凉夜去坐着看湖确是别有风味。更好在去的人绝少,你夜间去总可以独占,唤起看守的人来泡一碗清茶,冲一杯藕粉,和几个朋友闲谈着消磨他半夜,真是清福。我三年前一次去,有琴友有笛师,躺平在杨树底下看揉碎的月光,听水面上翻响的幽乐,那逸趣真不易。西湖的俗化真是一日千里,我每回去总添一度伤心:雷峰也羞跑了,断桥折成了汽车桥,哈得在湖心里造房子,某家大少爷的汽油船在三尺的柔波里兴风作浪;工厂的烟替代了出岫的霞,大世界以及什么舞台的锣鼓充当了湖上的啼鸾。西湖,西湖,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这回连平湖秋月也给糟蹋了,你信不信?

“船家,我们到平湖秋月去,那边总还清静。”

“平湖秋月?先生,清静是不清静的,格歇开了酒馆,洒馆着多闹忙哩,你看,望得见的,穿白衣服的人多煞勒瞎,扇子?得活血血的,还有唱唱的,十七八岁的姑娘,听听看——是无锡山歌哩,胡琴都蛮清爽的……”

那我们到楼外楼去吧。谁知楼外楼又是一个伤心!原来楼外楼那一楼一底的旧房子斜斜的对着湖心亭,几张揩抹得发白光的旧桌子,一两个上年纪的老堂倌,活络络的鱼虾,滑齐齐的莼菜,一壶远年,一碟盐水花生,我每回到西湖往往偷闲独自跑去领略这点子古色古香,靠在栏杆上从堤边杨柳荫里望滟滟的湖光。晴有晴色,雨雪有雨雪的景致,要不然月上柳梢时意味更长,好在是不闹,晚上去也是独占的时候多,一边喝着热酒,一边与老堂倌随便讲讲湖上风光,鱼虾行市,也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但这回连楼外楼都变了面目!地址不曾移动,但翻造了三层楼带屋顶的洋式门面,新漆亮光光的刺眼,在湖中就望见楼上电扇的疾转。客人闹盈盈的挤着,堂倌也换了,穿上西崽的长袍,原来那老朋友也看不见了,什么闲情逸趣都没有了!我们没办法,移一个桌子在楼下马路边吃了一点东西,果然连小菜都变了,真是可伤。泰戈尔来看了中国,发了很大的感慨。他说:“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民族像你们这样蓄意的制造丑恶的精神。”怪不过老头牢骚,他来时对中国是怎样的期望(也许是诗人的期望),他看到的又是怎样一个现实!狄更生先生有一篇绝妙的文章,是他游泰山以后的感想,他对照西方人的俗与我们的雅,他们的唯利主义与我们的闲暇精神。他说只有中国人才真懂得爱护自然,他们在山水间的点缀是没有一点辜负自然的;实际上他们处处想法子增添自然的美,他们不容许煞风景的事业。他们在山上造路是依着山势回环曲折,铺上本山的石子,就这山道就饶有趣味,他们宁可牺牲一点便利,不愿斫丧自然的和谐。所以他们造的是妩媚的石径。欧美人来时不开马路就来穿山的电梯。他们在原来的石块上刻上美秀的诗文,漆成古色的青绿,在苔藓间掩映生趣。反之在欧美的山石上只见雪茄烟与各种生意的广告。他们在山林丛密处透出一角寺院的红墙,西方人起的是几层楼嘈杂的旅馆。听人说中国人得效法欧西,我不知道应得自觉虚心作学徒的究竟是谁?

这是十五年前狄更生先生来中国时感想的一节。我不知道他现在要是回来看看西湖的成绩,他又有什么妙文来颂扬我们的美德!

说来西湖真是个爱伦内。论山水的秀丽,西湖在世界上真有位置。那山光,那水色,别有一种醉人处,叫人不能不生爱。但不幸杭州的人种(我也算是杭州人),也不知怎的,特别的来得俗气来得陋相。不读书人无味,读书人更可厌,单听那一口杭白,甲隔甲隔的,就够人心烦!看来杭州人话会说(杭州人真会说话!),事也会做,近年来就“事业”方面看,杭州的建设的确不少,例如西湖堤上的六条桥就全给拉平了替汽车公司帮忙;但不幸经营山水的风景是另一种事业,决不是开铺子、做官一类的事业。平常布置一个小小的园林,我们尚且说总得主人胸中有些丘壑,如今整个的西湖放在一班大老的手里,他们的脑子里平常想些什么我不敢猜度,但就成绩看,他们的确是只图每年“我们杭州”商界收入的总数增加多少的一种头脑!开铺子的老班们也许沾了光,但是可怜的西湖呢?分明天生俊俏的一个少女,生生的叫一群粗汉去替她涂脂抹粉,就说没有别的难堪情形,也就够煞风景又煞风景!天啊,这苦恼的西子!

但是回过来说,这年头哪还顾得了美不美!江南总算是天堂,到今天为止。别的地方人命只当得虫子,有路不敢走,有话不敢说,还来搭什么臭绅士的架子,挑什么够美不够美的鸟眼?

注释[1]选自《名人笔下的老杭州》,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作者徐志摩(1897-1931),浙江海宁人。诗人、散文家。著有诗集《志摩的诗》、《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云游》,散文集《落叶》、《巴黎的鳞爪》等。

杭州人[1]

柴扉

这里有几个例。

杭州人无勇气打先锋,但先进入被攻打之城的,十有九次是杭州人。与苏州人一样,杭州人跟人吵架时,一定名正言顺,有时吵得你想以武力对待时,他一面还是不折不挠地和你力争,即使他错时,他也决不认错;一面却渐渐后退,怕你跟他动武,预备逃,逃……

如说有一天日本军队打到杭州,杭州人必定会学锦州资产阶级的样——恳求国军无条件不抵抗地退走,将领土白送给日本人,免得战事蹂躏地方也!

诚然杭州人很文弱,“温文尔雅”加诸杭州人,是最漂亮的评语。这自然是环境使然。画家林风眠氏说:杭州是个美丽的都市……在杭州春天可上孤山去赏梅;到夏天,随处可看见莲花,秋天不妨上满觉陇闻桂香;到了冬天则有西溪的芦花……(大意如此)。

当然,杭州也有肮脏的工人区域,也有抛着死老鼠的狭窄的街。

可是,林氏所说的杭州,到底决定了一般杭州人的性格。

郁达夫的《她是一个弱女子》中,我记得有这样的话,杭州的小资产阶级遭受了种种有形或无形的压迫,而毫不知道反抗。

不错,杭州的小资产阶级层,也爱体面。为了嫁一个女儿,甘愿出卖仅存的一点儿财产,争的是体面;为了建造一座祖坟,会硬着头皮去负偌大的债,争的也是体面,与这相仿,杭州人也爱熬志气,有些客籍人称杭州人为“杭铁头”者,就是因为杭州人好熬志气的缘故:你能在大学毕业,纵然我没有一个“刮沙子”(指铜钱),也得在大学读它个毕业,你能跑一万米,即使我有肺病,也跑个一万米给你瞧。这种场合的产生,在先双方必有一些意气之争的。

不妨再举个实例:胡锡年是过去杭州的一个红人。原先他是个钱店的伙计。有一天,他遣仆人去种德堂(甬人开的当时杭州的大药铺)买药,交易时双方忽因药质的优劣而争执起来。“你想要吃比这更好的药,除非你自己去开一爿大药店”,最后店员这样冷冷地对仆人说。仆人听了就把这话去告诉主人。后来胡锡年做官发了财,就开了一爿比叶种德还大的胡庆馀堂。

杭州的士绅爱拜菩萨;杭州的青年好谈恋爱,好弄文学;杭州的工人(尤其是丝绸业的),多的是失业者,无所事事。

杭州人讲究“吃”;因为爱体面也讲究“着”。

杭州的地势在军事上毫无意义;而杭州人则自诩,杭州历年所以少受兵灾者,是因为杭州庙宇林立香火特旺之故。

杭州人不大爱管自身以外的事,自顾自的。

杭州每个学校中的学生会,在其中出风头的,总是客籍人多。在政治界高等政客中,杭州人除了孙宝琦王克敏之流外,据我所知,实在少。在过去革命的历史中,杭州人稍露头角的亦不多。

在文学界呢,那倒例外,过去不说,单表现在。俞平伯,汪静之,戴望舒,杜衡,施蛰存(?)都是杭州人(施先生小说的背景大都取材杭州,我从此知他与杭州关系甚切,但我不能断说他是杭籍)。其中有诗人,散文家,小说家,尤其多“第三种人”(而“第三种人”大多嗜爱法国之学,是值得玩味的问题,故附带说及,实有蛇足之嫌)。可是像柔石,像丁玲……杭州作家中,毕竟是少有。

杭州人是文弱,中庸而且是苟安。

杭州人很多是“罗亭”型的。

杭州人是人类中酷爱和平的选民?

一九三四,三月,杭州。

注释1]选自《钱塘遗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杭州女人[1]

孙跃

中国两大最有影响的民间传奇爱情故事,都发生在杭州,给杭州增添了历史文化的底蕴,也给杭州这座历史文化名城蒙上了一丝浪漫的情愫。梁山伯与祝英台、白素贞与许仙这两对艺术形象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以男人和女人来分,这两对艺术形象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相比之下,两位女主人翁的形象要比男主人翁生动、感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