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北京读本(大夏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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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京腔与京韵(2)

名伶一出场即喝彩,都人谓之迎帘好。以好之多寡,即知角色之高下,不待唱也。故有老手,已不能唱,而每出仍举座欢呼。谓之字号好,盖以著名已久耳。

这里所说的喝彩法真要笑杀人,俗话说:“戏场小天地,天地大戏场,”这种现象又岂只在戏园中如此乎?暂且不表,先说两件别的事。

我虽然听戏多年,然而自己却未曾学会“叫好”之术。一半是天分太低,二者也是拉不下面皮来之故。然而积数十年的剧场经验,叫好也听过了不少。印象最深者是这么一次:我在北平吉祥听杨小楼的《艳阳楼》,据老辈说,这戏的最好的地方是杨小楼一掀帘的“亮相”。所谓“亮相”,即是一个Pose,说也奇怪,这一个亮相,原是人人皆会的,总不见得扫边角色就爬了出来罢?然而却又确有分别。杨小楼的亮相即有“气吞河岳”之势。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为该时杨已老,而《艳阳楼》实在又不常贴,可惜我坐的是上场门,无法看见,当时心生一计,等高登将要登场锣鼓紧张了起来以后,我设法从台旁踱过去,慢慢地走,随时注意,居然看到了这“亮相”。不料这就激怒了一位老先生,他摸着花白的胡子向我交涉,事态极为严重,因为我挡住了他的视线,使他无法叫“迎帘好”——沪语“碰头彩”——使他深深地引为遗憾。

从这次以后,我才深知“叫好”之重要,有许多人,似乎是到戏园中来喊上一嗓子,发泄其郁气,视之为养生之道的。

“叫好”是“捧”的手段。除了上面所说的老先生捧老伶工数十年如一日的一种为艺术而“捧”之外,在戏场中,不外男人捧女伶,女人捧男伶两种。这一种“捧”,自然别有“神圣”的意义,于是叫好之法也就层出不穷,终至沦于“不像话”,有劳维持治安与纠正风俗的警察局出来张贴告示,要“禁止怪声叫好”了。这一种布告我在天津北平的戏园中看过了不少张,可见其形势之严重。

“怪声”之怪,其状多端,真是形容不出。总而言之,是极尽发抒感情之能事的。以前我曾经说过,当刘喜奎出台之顷,易实甫将头埋在袖子里,狂呼“我的亲娘”的一种,大约可以作为“代表作”了。

在北平,战前有一种女学生的“帮”,专捧张君秋、毛世来之类,据说也有精彩的表演。不过我不曾注意,只觉得她们还非常文雅,只是集体鼓掌而已。

这种集体鼓掌是可以听得出来的。非常的有节奏,一起一落,时疏时密,如果有这样的情形,你可以马上决定,这是捧角家在发挥效能了。

还有一种“倒彩”,用以对付自己所不欢喜的伶人,或者当名伶在台上出了毛病时应用,有一次我在印度从无线电收听北平戏园言慧珠杨宝森的《探母》,杨宝森唱滑了嘴,在四郎公主对唱时,应唱“快马加鞭一夜还”,他却唱成了“我的娘押粮草来到北番”,当时我想糟了,一会儿以后,果然“倒彩”大起,间以嘘声,台上当此,难堪已极。

除了这几种情形外,还有一种“后台里喝彩”。虽然营营之声似乎出于台下,然而明眼人一听便知。最近“大舞台”换了主角,“财神爷”也换了派系,一向自认为是人民喉舌,大公无私的角色就来了一个“碰头彩”,还带着将旧任嘘了一通,自以为“喝彩术”已经妙到毫端了,却仍不能掩饰了那个小花脸的若隐若现的面具。

至于出现于所谓“霸主”的笔下,化一个名,捧捧自己,在自己编的东西上,说自己的作品是怎样准确怎样的“代表作”之类,则其“技”更是拙劣,殊不值一顾耳。

注释:①选自《旧戏新谈》,开明书店1948年版。作者黄裳(1919-),记者,作家。著有《来燕榭读书记》、《榆下说书》、《银鱼集》等。

北平话里的比喻①

/毕树棠

虽然在北平住了十几年,关于风土人情知道的却很有限,知道一星半点,也是半生不熟的,道不出个所以然。从书本上,读得的很多,又大半是历史的,过去的,如北京《历史风土丛书》,《都门记略》,《北京竹枝词》,以及各家的杂笔录纪事诗之类,和现在的情景都有些不同了。现在北平报纸的副张上,这类的记载还不少,而多半是旧事重述,是改头换面的抄袭,常有错误。日常耳目接触,比较亲切些的,还是北京话,有很多人情世味和本地风光可以从话里听取得到,嚼摸得出。可是北京话,我也不大会说,只是爱听,尤其是小学生和小姑娘的话,清脆伶活,和音乐似的受听极了。《红楼梦》,《品花宝鉴》,和《儿女英雄传》里有很漂亮的北京话,可以说是上等的,没到过北京的人读了,也可以懂,可以领会,至如《永庆升平》和说书词之类,可以说是下等的,最地道的而不易领会。官话和土话若有分别,或者就在此。近来老舍的小说最善用土话,语调大半是北京的,有的很够味儿。我近来搜集点北京话里的“比喻”,这是语言上修辞的一格,是帮助达意表情的一种技巧,得其自然而用之,最妙。比喻当然是假借的,话里的比喻又多半是音的假借,不懂土音,便不得其解。现在我把每一种喻词都加上几句连贯的话,以助释其意,其中有的是现成的,有的是我凑合上的。这凑合的恐怕有不大对的,不准合分寸。至如搜集的当然是不完全的,不过十分之一二,只可算点玩意儿,聊供消遣而已。这里头还有些俗字,一时不易写定,例如“甭”(Pung)“我们”(ngmen)等音都很特别的,是否有一定的写法,不得而知,也许没有什么关系罢。

他哥才愿意了,他俩兄弟又不愿意,他爹他娘他叔都不愿意,扫帚顶门,净叉儿了。

我见他拿着书本儿,看书呢。他是冲着告示点头,混充认字儿的。

王老二也打整的和个先生似的,这是鼻子眼儿里插大葱,混充象。

他这一去,好有一比,比做羊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

过去今儿个,再说明儿,长虫吃虾蟆,一股路一股路的说吧。

现今男女专讲平等平权,自由结婚,不听家庭教训,冻豆腐有点真难拌。你瞧我穿的,可不是我的衣裳,老妈抱孩子,人家的。

我给你盛碗饭罢?万岁爷掉在井里,不敢捞你的大驾。

你别看他生气,那是戏台上吹胡子,假的。

你该我的,你给我,我该你的,我还你,咱们别弄些个差事儿,总是小葱拌豆腐,一青二白。

这小子不是玩意儿,上坟不带烧纸,惹祖宗生气。

你知他是干什么的!别这么橛着屁股看天,有眼无珠。

他说的那个,不对,尿鳖子打酒,错了壶了。

他上那里去,装着说和,其实,一来为贴吃傍喝,二来是为给人家挑事儿,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着好心。

人家商量事儿,他去瞎搀合,真是洗脸盆里扎没儿,不知深浅。

你就拿着刀去,也不成,他是抱着元宝跳井,舍命不舍财。

念了几年书,连个云彩的云字也不认得,这不是瞎子看西洋景,白花钱么?

他上什么地处,也待不多会儿,是那么个脾气,兔子尾巴,长不了。若说那个人,心眼却不错,就是说话办事不沾气,张飞卖刺猬,人强货扎手。

你别看他不爱说话,什么事儿也办了,什么理儿也懂得,哑巴吃扁食,肚里有数。

看着那个人儿,外面儿长的不怎么的,什么也能。哼,你别看他那个貌像,猪八戒吃胰子,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