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中国最有名的人是谁?
提起此人,人人皆晓,处处闻名。他姓差,名不多,是各省各县各村人氏。你一定见过他,一定听过别人谈起他。差不多先生的名字天天挂在大家的口头,因为他是中国全国人的代表。
差不多先生的相貌和你和我都差不多。他有一双眼睛,但看的不很清楚;有两只耳朵,但听的不很分明;有鼻子和嘴,但他对于气味和口味都不很讲究。他的脑子也不小,但他的记性却不很精明,他的思想也不很细密。
他常常说:“凡事只要差不多,就好了。何必太精明呢?”
他小的时候,他妈叫他去买红糖,他买了白糖回来。他妈骂他,他摇摇头说:“红糖白糖不是差不多吗?”
他在学堂的时候,先生问他:“直隶省的西边是哪一省?”他说是陕西。先生说:“错了。是山西,不是陕西。”他说:“陕西同山西,不是差不多吗?”
后来他在一个钱铺里做伙计;他也会写,也会算,只是总不会精细。十字常常写成千字,千字常常写成十字。掌柜的生气了,常常骂他。他只是笑嘻嘻地赔小心道:“千字比十字只多一小撇,不是差不、多吗?”
有一天,他为了一件要紧的事,要搭火车到上海去。他从从容容地走到火车站,迟了两分钟,火车已开走了。他白瞪着眼,望着远远的火车上的煤烟,摇摇头道:“只好明天再走了,今天走同明天走,也还差不多。可是火车公司未免太认真了。八点三十分开,同八点三十二分开,不是差不多吗?”他一面说,一面慢慢地走回家,心里总不明白为什么火车不肯等他两分钟。
有一天,他忽然得了急病,赶快叫家人去请东街的汪医生。那家人急急忙忙地跑去,一时寻不着东街的汪大夫,却把西街牛医王大夫请来了。差不多先生病在床上,知道寻错了人;但病急了,身上痛苦,心里焦急,等不得了,心里想道:“好在王大夫同汪大夫也差不多,让他试试看罢。”于是这位牛医王大夫走近床前,用医牛的法子给差不多先生治病。不上一点钟,差不多先生就一命呜呼了。
差不多先生差不多要死的时候,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活人同死人也差……差……差不多,……凡事只要……差……差……不多……就……好了,……何……何……必……太……太认真呢?”他说完了这句格言,方才绝气了。
他死后,大家都很称赞差不多先生样样事情看得破,想得通;大家都说他一生不肯认真,不肯算帐,不肯计较,真是一位有德行的人。于是大家给他取个死后的法号,叫他做圆通大师。
他的名誉越传越远,越久越大。无数无数的人都学他的榜样,于是人人都成了一个差不多先生——然而中国从此就成为一个懒人国了。
祝《白话晚报》
我的几位同事们,创办了这个《白话晚报》,要我说几句话。我且说我对于这个报的希望吧。
我希望这个报要做到两个地步:
第一,要值得一驳。
第二,要禁得起一驳。
怎么叫做“要值得一驳”呢?北京的报纸实在太多了;一个城里有七八十种日报,谁也看不了。有好几种报,谁也不要看。这个时候,何苦又去添出一种报呢?我以为此时在北京,别无办新报的理由,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要出一个有主张的报。说一句话,做一篇文章,办一个报,至少总要有点主张,至少总要值得人家一驳。若是添出一个不痛不痒,没有主张的报,给人家随手丢在字纸篓里去,或是拿去抹桌子,包豆腐干,那种报便不值得一驳了。
怎么说“要禁得起一驳”呢?单有主张,倒也不难。我可以主张张弧做总理,他可以主张讨伐西南,你可以主张卖国。但没有理由的主张,不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主张,或是不敢公开讨论的主张,都禁不起人家的一驳。这个时代的报纸,不但应该有主张,还应该有学理与见解做主张的根据。根据正确的观察,参用相当的学理,加上公开的态度,发为公开的主张。那才是“禁得起一驳”的主张了。
我的几位同事办的这个报,一定可以做到这两个地步的。也许他们还嫌我太不长进,希望太小哩。
十一,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