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易经与辩证法杂说
3145200000003

第3章 序言

挚友章楚藩教授,执教杭州师范大学十余年,对中国古典文化深有造诣。晚年随子女寓居美国,专攻《周易》,多有心得。他撰写的《易经与辩证法杂说》,从中西文化比较的角度深究易理之精髓,并以易学辩证法总结自己的人生经历。谈天说地,知人论世,涉笔成趣,生动活泼,是近年难得一见的易学佳作。

《易经》作为“大道之源”,称得上是中国文化史上第一奇书。它运用简练到无法再简练的、象征阴阳化生运动的两条线性符号,组合变化、精妙绝伦地概括了宇宙与人类生命运动的基本规律。儒道两家思辨方法的源头是《易经》。孔子读《易》,“韦编三绝”;老子的《道德经》,更是对远古《归藏易》“地母”生命本体论最精辟的辩证阐释。战国时期完成的《易传》,应看作中国文化史上第一次儒道互补阐释《易经》的辉煌成果。

儒家从人与人的伦理关系方面阐释易学辩证法;道家从人与自然的生命运动方面阐释易学辩证法。儒道互补的辩证传统构成中华文化的基本品格。

素朴辩证法乃是《易经》精华所在,也是中华文化的精华所在。

“和谐辩证法”是当代新儒家成中英先生提出的新概念。他于1991年发表的《论中西哲学的会通与融合》一书中提到,世界各民族不同的历史文化背景,诞生了三种形态不同的辩证法:一是从西欧文化背景中产生,以黑格尔为代表,通过“正-反-合”辩证运动而逻辑演进的“冲突辩证法”;二是从印度佛学文化背景中产生,以龙树为代表,运用“四段否定式”论证“四大皆空”的“中观辩证法”;三是从中国灿烂的先秦文化中产生,以《易》、《老》、《庄》为代表的“和谐辩证法”。可惜的是,他的近作《易学本体论》并未对三种形态各异的辩证法作进一步的论证与发挥。其实,佛学的“中观辩证法”,将不生不灭、非来非往、无是无非、轮回涅盘的先验神秘境界作为最终指归,与辩证法本身具有的积极进取的批判精神相去甚远,黑格尔讥之为停留在原地踏步的“消极辩证法”。实际上,人类轴心时代诞生的积极的素朴辩证法,只有两种基本形态:一种是以古希腊赫拉克利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为代表,偏重物我两分、理性逻辑方向发展的“冲突辩证法”;另一种是以中国先秦《易经》、老庄与孔子为代表,偏重天人合一、感性直观方向发展的“和谐辩证法”。古希腊的“冲突辩证法”诞生于雅典城邦自由论辩的传统中,被看做矛盾双方通过论辩,求得真理的思辨工具。“逻各斯”是其核心;现象与本质、形式与内容、主体与客体、物质与精神之间的二元对立,为其基本结构形态。而中国先秦以《易经》为本源的“和谐辩证法”,则通过人与自然的生命运动,阴阳化合的历程,直接感悟辩证法原理。“天地蕴,万物化醇;男女媾精,万物化生。”阴阳、有无、大小、刚柔、善恶、进退、得失、生死,诸如此类与人类生存活动密切相关的矛盾范畴,相辅相成,构成中国“和谐辩证法”的基本结构形态。

本书的《人生辩证法》、《中道浅说》、《时与位》、《与时偕行》诸篇,较深入地从中西文化比较的角度,清晰说明了《易经》独有的素朴辩证法的特色。应该看到,“和谐”范畴的内涵远大于“对立统一”范畴,除包含对立统一的内容外,还有多元统一、秩序、协调、对称、平衡的含义。

《中道浅说》篇,根据《易经》之爻位(六爻中,二、三、四、五皆属“中爻”),对“中道”做了卓有创见的精彩说明。“中道”即和谐之道。

“中道”并非不偏不倚,折中主义,和稀泥。所谓“中”,其实是一条有相当宽度的带;在此范围内,中上、中下、中左、中右,伸缩进退而不失其“度”,皆可符合“中道”。“《易》道深矣!一言以蔽之,曰:时中。”作者特别强调,“时中”乃实施“中道”的必备前提。所谓“时中”,即随时随地密切观察时局环境的变化,审时度势,掌握分寸,协调化解矛盾冲突而不失其“度”。“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由此可见,“执两用中”——牢牢把握对立面矛盾变化的时态,因势利导,运用“中道”尽可能化解冲突于无形之中——构成中华文化“和谐辩证法”的基本法则。虽然先秦儒道两家对“中道”的解释各有偏重,对“中”之“度”的掌握认知各有异同,但“中和”(“中”为体而“和”为用)是儒道两家共同尊奉的道德标准;“执两用中”法则,深刻体现中国古典哲学道德论与方法论的统一。由此可见,“易学辩证法”反复强调的“和”,并非静态的一潭死水,更非无矛盾的“同”;“和”的内部,自始至终贯穿不断产生矛盾又化解矛盾,生机勃勃的生命动态过程。

《易经》——中华文化之根,远离我们数千年。如今,哥本哈根世界气候顶级峰会刚刚落幕,全球富国与穷国之间的利害冲突暴露无遗,人类与大自然的关系逼近破裂的边缘。将来子孙后代如何评价我们这一代人的所作所为,我们不得而知。然而,面临物欲横流、精神贫困、气候剧变、环境污染的无情现实,现代人确实需要“返回原点”冷静地自我反思,重新考虑生存的意义和价值。《易经》是人类幼年时代的童稚之作。童心可贵之处,就在于摆脱一切外在束缚、真诚坦率、毫不做作,自由地直面生命运动的真理之光。“生生之谓《易》。”毕竟人类与大自然的生命和谐,乃是世上万事万物和谐相处、生存发展之源。我想,这也许是全世界对中华传统文化万分推崇,《易经》之所以具有无穷生命力的原因。

浙江美学学会名誉会长

杭州师范大学教授

成 立

谨识

2009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