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没有方向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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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往事越来越遥远(2)

我总是喜欢在吃完午饭以后半靠在办公室的人造革沙发上翻阅报纸,在报纸上可以看到大量的社会新闻,比如净身出门之类的说法,比如天上突然掉下一只猫,砸死了一位老太。所有社会新闻告诉我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生活只要和你开一个小小的玩笑,你的整个人生,会在猝不及防的状况下突然改变。李小布在潜意识里找到了自己,她回到镇江,嫁给六指琴师,她将养育自己和已亡人的孩子,她不能也不想去以此要回一些财产。有许多人,在情爱恩怨中让自己承受更多,却不愿让对方知晓。就这样将情感背后不为人知的恩怨,深藏一生的光阴。

其实男人也有着种种的隐痛,阿朗、赵光明各有自己的千秋。男人的一生比女人的一生更充满贪欲,他们总是明知不可为,但只要条件成熟,就想要为之。赵光明自己不会想到,他会遗留下一些棘手的问题,让未亡人去承受。

当然,他是无知无觉的人,每一个无知无觉的人,世界有最大的变化,与他也是无关了。功名、荣誉、财产,以及任何一种可以令人浮想的东西,都显得不再重要。男人的本性总是那么的可笑与浅薄,就像是一场滑稽戏里的角色。而女人的沉湎与不能自拔,总是和这样的滑稽相向而行,所以会构成人间恩怨。

这是一个写于二〇〇八年的小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文字若即若离。生产文字于我而言,就像一个离异的男人,看望一位前妻。我不知道这样的说法,会不会玷污文学,而在我的内心,始终认为文学是小说里那个六指琴师拉出的琴音。小说原来的名字叫《黑鱼》,后来改为了《自己》,我就在想,“自己”其实是一个陌生的词,不太会有人深层次地想一下“自己”。

有时候,我在夜深人静检阅自己,有些自私,有些虚伪,有些丑陋,有些陷于凡俗。我在想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就想到了李小布的自己。

不管李小布的人生遭遇几多情感困扰,她的人生始终是丰沛的,她会是那种花甲之年的时候,坐在阳光下闭眼翻晒往事的人。这大概要比一片空白的人生好得多,一片空白的人生,是一截木头的人生。

在小说的最后,李小布的生活将变得散淡,在尘与土构筑的世界里,她必将活出真实而安静的自我。如果你能爱上李小布,请先爱上李小布的忧伤。

如果你要审视一下“自己”,你的生活或许也会发生些微的改变。

世界上所有的青春都似曾相识——《向延安》创作谈

二〇一一年我的脑海里老是浮现旧上海一群年轻人不断晃动的模样,他们的面容模糊但是精神勃发。我想他们一定是想去延安了,所以我一次次地坐在电脑前设想他们在去延安路上遇到的种种磨难。同时我开始收集大量的资料,我不由得吃了一惊是因为我突然发现,孤岛时期上海的繁华一点也不逊色于现在,同时我还发现,所有的青春几乎一模一样,叛逆、激情、充满幻想以及热血沸腾。

二〇一一年我一次次地推翻了《向延安》的故事走向。本来我希望他们踏上了革命的征程,去延安的路上遭遇磨难……我在属于我的阁楼里来回踱步,有时候甚至有过焦虑与迷茫。我总是想更好地表达那时候革命青年的群像,如果光写去延安的路上显然流于平庸。二〇一一年我不知疲倦地把自己搬来搬去,在四处游荡的过程中写着剧本或是小说,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造字机器。终于有一天我在发了半天的呆以后,告诉自己说,《向延安》应该是一个关于理想与信仰的小说。

向金喜从此喜欢当大厨,从此把延安当成了梦想中的圣地,从此开始了艰苦卓绝的潜伏任务。向金喜另一个任务是发呆,同时不修边幅地在日本特务机关或者淞沪警备司令部走来走去。那时候的向金喜,年轻得像一棵葱似的。我想世界上所有的青春都似曾相识,所以他的同学们的内心里充满了激情与欢呼。

二〇一一年的初夏是我疯狂写作的时段,我找到了写作方向就如同向金喜找到了去延安之路。许多时候我在初夏的风里发呆,我想象在这些革命路上的年轻人的纠结与徘徊,这些年轻人心底里最真实的想法,这些年轻人坚守的信仰与永远高扬的信念……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个战乱频频却美丽的年代,所有的青春都激情四射,一个巨大的声音在人们心底里呼喊与回荡:到延安去!

我设计的主人公是一名大厨。他忍辱负重完成了别人不能完成的使命,成为一名无人知道或者证明的无名英雄。其实他从来不曾想到过名利,他亲眼看着家庭的变故,从父亲被流弹击中开始。而汪伪特工、共产党员、军统人员以及投奔延安的革命者,都在向家各个不知名的暗处相互猜测相互呈现。

主人公向金喜越来越成熟了,他的青春也在渐渐走向尾声。

世界上所有的青春都似曾相识,我也有过曾经的青春。《向延安》是我一次偶然的回望,我相信写作的过程,就是我用我的个体经历了那个年代,那么惆怅又那么坚定,那么惨烈又那么美丽……

谁在暗夜里喊痛——《医院》创作谈

在我生活过的一座小镇上,有一座老旧的医院,就在小镇公路的三岔路口。它是我的小说《医院》所描述的那座医院的原型。在这座医院里,我的父亲曾经骨折住院,少年的我前去陪床。我的母亲子宫肌瘤手术住院时,刚下着那年的第一场雪。我从供职的县化肥厂匆匆赶到镇医院,看到她被医生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我叫她妈,她应了一声,给我一个淡得像水纹一样的笑容。

我的当时只有十多岁的表哥,因为风湿性心脏病,而在这座医院里慢慢死去。

但是他在生前,并不知道这种病的可怕,一直懵懂地笑到了最后,在匆忙中离开尘世。有一个清晨,我的母亲在这座医院后院的一只水缸边,捡到过一个男婴。后来这个男婴被人抱走,现在他必定是一个大小伙子。医院真的是奇怪的地方,许多人从这儿出发,最后又跑回了这儿,中间是一个马拉松的过程。它能让许多人自发地涌来。在病床上,他们都很卑微,像是微微挥动着触须的蚂蚁。

我当兵的时候,曾经住过部队的医院。那时候我觉得,医院真是个安静的地方,甚至,它与社会有着一种隔阂。一位朋友,曾经对医院深感迷恋,到了出院的时候竟然不情愿出院,希望更多一些这样的安静。在医院里,我见证了妻子分娩,她的痛苦与欢乐,都被我刻在了记忆中。当然我也在医院见到了、安静地来到这个世界的女儿。在杭州的一所医院里,我因为一个小手术住院,见到了住院住到走廊上的病人。人满为患让医院成为一个特殊人群的集结地。那些穿白大褂的医生,因为长时间在日光灯下工作,大多脸色惨白,穿戴干净。医院让我感慨良多,突然觉得,于一个生命个体而言,医院是病人疼痛的仓库。

在一个普通的夜晚,我想到了唐小丫,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可以是我的邻居,或者姐姐。医院的尖顶、灰黄的墙面、行走着的医生、安静飘落的泡桐花,这些最初的意象在我的脑海里集合并且出发。但是相对而言,女人比男人更加容易疼痛,与医院的距离更近,不仅仅在肉体上,还在生活中,精神上。我一直以为,我们听不到她们喊痛的声音,就像看不到花从花苞到开放的过程,那种脱胎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