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初,哈尔滨正是滴水成冰的寒冬,装甲兵工程系开始往西安调运教学设备,全系人员精神抖擞、不畏困难。首次军列刚刚驶离哈尔滨不远,在双城堡突遇狂风,车上的篷布被吹裂,等到火车在双城堡站停下,押车的同志们全体出动,在5分钟内,不顾一切地把篷布重新捆绑好。冻得发抖的押车人回到货车里,开始了艰难的旅程。大家席地而睡,凛冽的寒风袭来,夜不能寐。专列走走停停,大家常常饿肚子,好容易碰到一个兵站才能喝上点热汤。那时候,肚子是个无底洞,人们见到什么都是好吃的。就这样连续三天四夜,装甲兵系的大型设备平安运抵古城西安。
装甲兵系第一批干部、教员和家属乘坐闷罐车,经过两天三夜的颠簸,来到西安灞桥邵平店。数九寒冬,关中的冷风灌进刚刚搭建的临时平房里,这平房就是宿舍兼教室。器材设备不能放在野外,人们七手八脚搭了个大工棚,作为器材设备仓库。房子实在不够用,只好把学员分到几个地方上课,除了灞桥,基础课弄到临潼中学里上,学员临时住进一个下马的铁厂里,四年级的学员则留在北京长辛店的槐树岭,在装甲兵研究院借读。家属大多散住邵平店的老乡家里,吃饭没有水,晚上没有电,房门吱呀响,窗户用纸糊。“大跃进”之后,富庶的关中平原已在天灾人祸中变成了穷窝窝,生活极为困难。多数教员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每天一斤二两毛粮,缺油少菜,鸡蛋都难得一见。有小孩的家庭就更困难了。浮肿病和慢性肝病在全国流行,也没放过邵平店里的哈军工人,人们的体质越来越差。尽管生活艰难,大家依然乐观,以苦为荣,坚守岗位。为保证教学工作不中断,教员们每天骑着破自行车在黄土飞扬的土路上奔波数公里,给学员们上课。晚上,人们自觉地赶到基建工地上,参加劳动。哈军工的老主任徐介藩依然处处作表率,他和普通战士一样,一身旧军服,满脚泥水地挑砖送瓦,忙个不停。人们都有个公认的精神支柱:要以当年创建哈军工的那股劲头来创建新学院,以纪念春天里逝世的陈赓老院长。
1961年夏天,装甲兵工程学院一边建房子,一边招生。教员不够,徐介藩决定,把刚毕业的三分之一第四期学员留校任教。
5月15日,西安装甲兵工程学院在原哈军工装甲兵工程系的基础上正式成立,王振祥任院长,王再兴任政委,徐介藩任主管教学工作的副院长。8月28日,在“艰苦奋斗、团结建院、边建边训”的口号下,学院正式开学,从此中国装甲兵开始了独立办大学,培养高等工程技术干部的历史。
开学前夕,国务院总理周恩来签署晋衔命令:晋升徐介藩为装甲兵少将军衔。在1961年8月晋升的218位少将中,他参加革命的时间最早。
林彪主持中央军委工作后,大搞“政治挂帅”。装甲兵工程学院一些人也投其所好,大搞形式主义,不断压缩学院正常的军事技术课程,把时间耗费在政治学习上。
一贯敢于直言、发表不同意见的徐介藩认为:装甲兵工程学院应以技术课为主,政治课不能安排太多。在某些人看来,这就是没有高举毛泽东思想的红旗,他们给徐介藩扣上一顶“重技术、轻政治”的大帽子。不久装司决定调整学院的领导班子,作为老同志,无论是资历、威望,还是工作能力,徐介藩都应该出任院长。但是当组织上提名比徐介藩年纪轻、资历浅的副院长沙风大校担任院长后,徐介藩以宽广的胸襟,完全服从组织安排,并全力支持沙风的工作。此后,他逐渐脱离教学管理的岗位,只做些行政管理工作,此时他和张梅都是内部控制使用的干部,军委要定期了解他们的情况。
1964年年中,徐介藩奉命离职休养。是年,徐介藩以特邀人士身份当选为第四届全国政协委员。
八、“文革”冤狱毁了黄埔老将
“文化大革命”如惊天海啸席卷而来,无职无权的徐介藩和张梅夫妇惊愕不已:这世道是怎么啦?儿子晓滨才8岁,女儿晓燕才6岁,也跟父母一样过着一日数惊的日子。然而劫数难逃,徐介藩和张梅还是被诬陷为“苏修特嫌”。1968年4月,徐介藩在西安被非法关押,之后当成重犯押解到北京东郊通县进行“隔离审查”,强令他“交代问题”,受到多年迫害,最终酿成了脑血栓。
在西安的张梅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被画地为牢,家里贴满了各种标语口号,看守就住在外屋,张梅和孩子上厕所都不许关门。造反派可以随时破门进家揪斗张梅。
与林彪离异近三十年了,她的罪名是——“反林彪、反叶群”。有一次,红卫兵们又闯到家里,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批斗张梅,女大学生们骂张梅弯腰不够,使劲按她的头,腰椎有重伤的张梅挺不住,摔倒在地,吓得两个孩子哇哇大哭,冲上来要扶起妈妈。
造反派推开孩子,抓住张梅的头发,野蛮地把她拽起来,揪掉了一大把头发。张梅忍着疼痛,把带血的头发给这些“造反英雄”们看,抗议他们的暴行,女大学生过来把头发一巴掌打掉。“文革”中的红卫兵为中华民族历史留下血腥而耻辱的一页。
1970年秋,专案组大员通知张梅:“带上两个孩子去湖北襄樊五七干校,这是党对你最大的关心和爱护,让你走五七道路,好好去改造思想!”
张梅心里在流血,老伴一去无音信,是死还是活?大女儿晓霖在哈军工读书,按说该毕业了,怎么连续几年连封信都没有?她哪里知道大女儿已经被软禁在大漠深处了。眼前的这两个孩子也该上学了,带到干校怎么办?孩子有什么罪啊!一生受苦受难,张梅这个倔强的陕北女人没有屈服过,现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张梅欲哭无泪,谁能来帮我一把啊!
1970年秋,年过半百、一身是病的张梅拖着两个孩子,被驱赶到陌生的湖北襄樊。起早爬晚,风吹雨打,张梅身心俱疲,挣扎了一年多,挨到了1971年的深秋。
有一天,两个自称是北京装甲兵司令部的军人来到干校,他们找张梅宣布:“装甲兵领导找你有事,跟我们走。”其余一概不予解释。
“我还有两个孩子呢!”张梅拒绝道,“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不行!”两个北京解差不由分说,强行带走张梅,押解到北京,把张梅关进香山脚下一所小学校里,成为囚犯。
“交代你与林彪的关系,揭发林彪的问题!”劈头盖脸一番话把张梅送上了九天云外。她脑子一片空白,半天清醒不过来,什么什么?林彪?林彪……他不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吗?
原来林彪和叶群都摔死在外蒙古了,成了反革命。
张梅如实交代:“1941年秋天,林彪在莫斯科跟我分了手,30年了,再没有见到他。
叶群更是从来不认识。他们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揭发不出来。”
不揭发不行,专案组规定:不准张梅与外界联系,不许写信,不许打电话……囚室的窗户全用黑纸糊上,不许用电灯,给张梅一盏小马灯。
整整两年,张梅什么也交代不出来,本来身体就多病,现在关在暗无天日的单间小屋里,她日夜思念老伴徐介藩和扔在湖北干校里的两个孩子,身体和精神都快要垮了。
两年后,上面下令,把张梅送回湖北襄樊干校。
徐晓滨和徐晓燕两兄妹在干校成了流浪儿,常常吃不上饭,衣服破破烂烂,像个小叫花子,即使这样,干校还要派人监视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当张梅看到两年不见的孩子时,她泪如泉涌,悲愤得说不出话。泡在苦水里的两个孩子长高了,可精神上的创伤把孩子折磨得傻傻的,他们呆呆地望着妈妈,一声不吭。
从湖北干校回到西安的张梅没有停止上访,她不断向中央写信,要求见徐介藩,要求落实政策,上边总算答应张梅探监了。
张梅带着两个孩子赶到北京,一路上嘱咐孩子,见到爸爸千万不许哭。当徐介藩出现的时候,张梅自己先哭了,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步履蹒跚,佝偻着腰的老人就是她那高大魁梧的丈夫。
徐介藩目光呆滞、脸色灰黄,浮肿让他变了一个人,他张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由于脑血栓得不到有效治疗,他几乎变成残废。“文革”把徐介藩健壮的身体彻底毁了。
张梅四处求救,要求放人治病。1975年底,徐介藩才被解除监禁,但是组织上还是没有对他的“问题”做出任何结论,徐介藩的头上还顶着一个“苏修特嫌”的沉重罪名,接受无休止的审查。
为了给徐介藩治病,张梅费尽周折,吃尽辛苦,才把他送进301医院。但是已经晚了,亲人眼看着徐介藩一步一步变成植物人。
“文革”结束后,1979年3月29日,总政治部推翻了林彪、“四人帮”一伙强加在徐介藩身上的种种不实之词,正式为徐介藩做出了平反的决定,恢复名誉。
1981年,徐介藩享受正军级待遇;次年,中央军委又批准他享受副兵团级待遇。
然而,躺在病床上的徐介藩已经完全不知道这一切了。
1983年4月16日,一生刚直不阿的徐介藩将军在解放军总医院与世长辞。
老红军张梅老人一直住在香山南麓的装甲兵干休所里,安度晚年。2005年,是世界反***战争胜利60周年,俄罗斯驻华大使馆代表普京总统授予她一枚勋章,肯定她当年在苏联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