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浴衣
◎文/[美]佩吉·文森特译/汪新华
这是件棉制浴衣,领口边和衣兜上方绣着白色的雏菊。
牵手走过了近50多个春秋,爸爸和妈妈却像是昨日刚结婚的一对新人,充满了柔情蜜意。他俩从高中起就在一块了。厮守了这么漫长的岁月,爱情似乎历久弥新。要命的是,他俩表达爱意的方式一点儿也不含蓄,有时令我们这些晚辈都有些难为情。
看电视时,妈妈给爸爸按摩脚丫子。坐车一道外出,她就大声读书给他听。每天晚上她都会将枕头弄松软,好让他睡得踏实。从未坐过船的妈妈有一次竟然出海了,因为爸爸热爱大海。
有时候,妈妈会一边哼着“街这面阳光明媚”,一边把爸爸拽到身边,“比尔,过来,咱们跳个舞。”爸爸肯定是欣然从命。不懂事的达奇(我家的小狗)闻声跑来,冲着他俩叫着,并一个劲儿地跟着他俩的舞步直打转。随后,妈妈一个优雅的转身,爸爸将她揽入怀中。
冬天,每当妈妈要外出,爸爸总是先去车库将车启动。星期天早晨,爸爸会早早地起床,为妈妈奉上自制的饼干。他不会错过一个机会,告诉她“你今天非常漂亮”。可是,爸爸至今还没学会给自己的妻子买一份不俗的圣诞礼物。
他通常在圣诞节前一天的晚上溜出家门,一个人到附近的大超市转悠。个把小时后,他神秘兮兮地回到家,拎着那些沙沙作响的塑料袋子,随后独自与那些五颜六色的包装纸、盒子、带子一直周旋到深夜。可年复一年,藏在圣诞树下给妻子的礼物总是那不变的两样: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和一大瓶香水。
妈妈打开礼物的时候,总是做出惊喜的样子,然后特意穿过整个房间,在爸爸脸颊上深深地一吻。
有一年感恩节刚过,爸爸忽然向大家暗示:他要为妈妈买一份不同寻常的礼物。我将信将疑:我的爸爸,一个与妈妈相伴50个年头的人,一个笨拙得从来没有太多花样的人,这会儿要给妻子送一件特殊的圣诞礼物?看得出他早就计划好了,并且对自己的点子相当满意。
12月25号的早晨,我在圣诞树下翻寻到一个大纸盒,上面是爸爸潦草的字迹:“送给我的爱妻。”我使劲晃了晃,没一点儿响声。这回肯定不是盒装的巧克力或大瓶的香水。
我将礼物拿给了妈妈,她满脸疑惑地看看我。我耸了耸肩,我们俩一起瞅着爸爸。他则冲妈妈挥着手,催她:“快打开啊!”
终于,妈妈揭开了盒子外面的包装纸,她把纸折成了原来的四分之一大小,放在一边,然后开始解盒子上的丝带。
爸爸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从座椅上跳起来,冲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丝带给扯断了,还差点儿把盒盖撕破。随后他停住不动,想了想,又将盒子交还给妈妈,坐回了原来的座位,口里还不停地念叨:“别磨磨蹭蹭的,快点儿呀!”
妈妈掀开盒盖,轻轻揭去一层绵纸,然后从衣盒内抖出一团粉红色的衣物。这是件棉制浴衣,领口边和衣兜上方绣着白色的雏菊。妈妈嘴角含着笑,不住地低声细语:“啊,比尔,亲爱的……”但她却故意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只得低头瞧着自己的膝盖,咬着嘴唇,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当场笑出声来。
“玛丽,在商场第一眼看到那件浴衣时,我就知道它是专门为你做的。我看了又看,心想,这样的款式,这样的颜色,简直太适合我的玛丽穿了。所以,我连价钱都没问,只找了个跟你身材相仿的店员,定下了尺寸,接着就买回来了。”爸爸眉飞色舞地叙述着挑选礼物的经过。
我对妈妈的缄默不语大为惊讶:她至今都没告诉爸爸,他送给她的那件浴衣跟她5年来穿的那件是一模一样的。
她只是偷偷将那件旧浴衣捐给了一家慈善机构,然后穿上这件新浴衣。
因为,那是爱的浴衣。
旧爱的痕迹
◎文/凡娘
整整六年,旧爱的痕迹终于被我抚平。
当年我和妻是经人介绍认识的,那时我在一个小县城当文化馆馆员,很清闲也很清贫。妻那时在县城当小学老师,交往时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出奇的恬静,而且极少见她有开怀的时候。第一回见面,我就发现她左手腕上戴了串小桃木的珠饰,配着她那身朴素的花布衬衫,十分和谐雅致。以后我俩继续约会,我看见她左腕上的饰串不断变化,有时是藤编手镯,有时又是珍珠串,还有的时候干脆系上一根丝线编织的手环。那些都不是什么价格昂贵的首饰,因此我以为不过是她那个年纪的女孩喜欢的时尚。
有个初夏,我和她一起逛街,不知怎么,她那手腕上的珠链意外断掉,这时,我才看见原来在她手腕脉搏处有一道细长的伤痕,浅浅地裸露着。大概她也察觉到我的好奇和注意,有些慌乱地用右手握住左手腕。那神气令旁边的我将已经冲到嘴边的疑问生生压回去,埋头用心地捡起那些散落的珠子,用丝线穿好还给她。她接过,眼神微微显得惊讶,好像我不刨根问底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其实我哪里不想问呢?但我清楚,有些话哪怕是关切也不可问,因为怕问到她内心不能触及的某个伤口。
之前我们的恋爱一直处于平淡如水的状态,可是发生过那件事后,她竟很主动地跟我讲:“我觉得你各方面不错,不如把彼此关系定了吧。”这当然是我求之不得的,不过欣喜之余,我也有点本能的疑惑,显然这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爱我,更多的原因是我那天的默然。
结婚前一个月,我被单位派到省城培训。我曾在省城读过四年师范,有不少要好的同学,我的到来使他们欢天喜地,接二连三地找各种理由聚会。记得在一次聚会畅谈间,听一个同学无意间提及老家的旧事,说几年前有个年轻的女孩来省城念中专,爱上一个部级院校的男生。男生家境优越,家长自然不同意儿子和一个乡下女孩恋爱,于是想尽办法干预,最后男生的母亲以死相威胁,逼儿子出了国。出人意料的是那女孩竟然绝望地为恋人割了腕。说到结尾,讲述的同学说出了一个名字。我一听就怔了,因为那个名字竟然是我的未婚妻。“是你编的吧?现在哪里会有这种事?”我假装不信,可同学认真道:“是真的,她和我是同乡,当时还是我在县医院当医生的哥哥抢救的她。”我脑子里闪过未婚妻左手腕上浅浅的痕迹,怪不得她不说,原来是那么惨痛的记忆啊!
是夜,一向不善表达的我拨通了她学校的电话,吭哧了半天对她说:“我、我会一辈子好好待你,不让你伤心的。”她简单地“嗯”了一声,随后问:“你怎么没头没脑地讲这个?如果我不信这点,也不会同意和你结婚啊。”显然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真意,而我也不知道该进一步说点什么。挂了电话,我在狭窄的电话亭里呆了一会儿,发狠地自语道:“记住了,你娶的是个被爱重伤过的女子,所以这辈子都不可以让她再疼一回。”
婚后我们过着最普通的日子,工作、家庭,而后又是孩子。我竭尽全力给她一个安稳的环境,努力工作,分担家务,甚至精心照料她乡下的父母。偶尔彼此也有过争吵,可每次开始不到五分钟,我就干干脆脆地投降。因为一见她委屈,眼圈红,我就心疼,就联想起那道被各种饰链掩饰的割痕——怎么还可以让曾经伤透心的她再为一点小事难过?于是忙不迭地认错赔罪,直到她转怒为喜。
在很多人眼里,我们绝对算得上恩爱夫妻。可恩爱背后,妻的左手腕上依旧变换着各种装饰物。作为一个男人,我可以不去介意她的过去,不介意她热烈的初恋,却不能不在乎她这样的遮掩。而且由于这样的遮掩,我内心又不觉会滋生些想法:她仅仅是不能或不敢面对那道伤痕,还是始终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另一些时候,我也会猜想她有过怎样一段初恋,又是怎样一个出色的男人会让她以死相报。
孩子五岁那年,妻有了个机会调到省城。最初我们都有些犹豫,可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教育机会,她最终还是去了。来回四小时的长途车,我们自然不能频繁往来,共度周末。渐渐的,一些议论开始在我周围出现,大致就是我们的差异日益拉开之类。
“五一”长假,妻带女儿回来和我团聚,恰巧姐姐也来家里。姐姐在县机关工作,不时去省城出差,道听途说的消息很多。寒暄之后,姐姐借机拉我到阳台,揭秘似的告诉我妻的那段染了血痕的初恋,我忙替她辩解道:“我早知道那事。”姐姐说:“知道还大大咧咧地放她一个人去那么远?据说她当年的男友就是省城人,假如再有机会碰了面怎么办?”我顿了顿,老实地讲:“我想得没有那么多、那么远,我认为只要缘分在一天,就去好好爱她一天。”
夜晚入睡,身边的妻幽幽地告诉我说:“今天你和姐姐在阳台上讲的话,全传到厨房了。”厨房的窗户挨着阳台,做饭的妻肯定听了个真切。我翻身一骨碌坐起来,安慰道:“姐姐那人嘴碎,你别往心里去。”妻幽幽地反问:“你呢?你往心里去吗?”我笑道:“要往心里去,当初就不会和你结婚。”面对妻的愕然,我说出了多年前早已听说的一切。
妻默默地听罢,轻轻问:“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想想,照直答道:“爱呗。”妻不信地继续问:“就这么简单?”其实怎么会简单呢?一个男人做到这些,内心要经历很多焦虑、挣扎和无奈的期待,而所有的感受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想过这些,我像很久以前的那个夏天一样,生生压下所有要脱口而出的话,只是笃定地告诉她:“是啊,就这么简单——因为爱,所以不舍得让你伤心。”
妻良久都没有说话,定定地望着我。随后她走到梳妆台边,拿出那只专门用来装各式饰链的盒子,再褪下手腕上的珍珠串放进去。她转过身时,我立即就看见一个笑容洋溢的女人——只有真正放下从前的女人,才会笑得如此灿烂。
整整六年,旧爱的痕迹终于被我抚平。
海棠无香
◎文/二月麦苗
那是第一次,我为了一个解释而落泪。
1
每到海棠花开时,我会想起一个人,他说:“知道为什么海棠无香吗?”他的名字叫朴印祯。
那一年我24岁,考过两次托福,成绩都很糟。郑昀在越洋电话里说:“要不去北京吧。”于是我辞职,去北京上托福班。
郑昀去美国后,美国就成了我的天堂,不是因为它多好,而是我的爱情在那里安身。
那时中关村尚不繁华,甚至有点荒凉。白颐路还没建,人们走的是长长的旧式马路,两边有高大的杨树。
2
住了3天招待所后,我还没找到房子,那个凄惶。第三天我继续乱窜,一家家打听。在成府胡同,当我走到槐树下那家时,刚好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出来,朴实的学生头,我抓住他问:“这里有房子出租吗?”
他愣怔半秒后,说句“等等”,就跑了进去。10分钟后他出来说:“房东说可以出租,350块。”我呀一声,笑逐颜开。他就是朴印祯,韩国人,汉语说得比我还利落。多么巧,他自己刚租到房就遇见我,算是邻居了。
朴是个温柔善良的男孩,我们很快成了朋友。
他有个朋友柳石熏,是个公子哥儿,花钱大手大脚,但人很温和。同是留学生,柳石熏却在北大蔚秀园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他说:“我不像朴印祯,他要体验中国生活。”
朴印祯的父亲有5家很大的连锁餐厅,在汉城很有名望,朴印祯想在课余学中国菜,完全可以住四季如春的公寓房,下馆子研究。他解释说:“最地道的炸酱面是老百姓家里做的。”
3
来京路上,我已做好了寂寞的准备,却未想会遇上朴印祯。
信佛的祖母,给我起了很佛教的名字:艾杏佛。朴印祯却坚持叫我幸福,说那是快乐的名字。我的日子,在遇见他之后真的快乐了。
那时我白天听课夜里做题,常常院里的人都睡了,我的灯还亮着。9平方米的小屋,除了我和英语,就是寒气。有时朴印祯会敲门,人不进来,站在门口递我一杯热牛奶,“幸福,早点休息。”那个温暖,我记得。
周末,朴印祯会来找我,“陪我逛未名湖吧,你要善待脑袋,让记忆休息一下。”我知他的心意,连小狗都喜欢的他,对我是体贴的,他怕我累着。
所以,我一星半点的快乐也和他分享。做题之余,我随手涂抹的文字发表了,就拿回家给他看,神态傲然,“朴印祯,这是我的,一周的生活费解决了。”他并不会赞美人,只是一个字,好,然后咧嘴笑。
那时,我们是快乐的。
4
1月考试。考试前夜,朴印祯送我一块巧克力,“你男友不在,我们替他照顾你。”又给我削铅笔,把小刀、铅笔和橡皮放进透明笔袋。看得我眼湿,他歪头对柳石熏说:“幸福怎么了?我一直想要个妹妹,没想到是个中国妹妹。”
考试后我继续留在北京,和美国各个大学联系。除了等待成绩单,就是收发信和挑学校,忙碌里我忘了情人节的到来。
那日,在邮局门口看见玫瑰花,我才恍然。郑昀并没打电话来,我打过去却是占线。隔一刻再打,就没人接了。其实相处几年,对节日早没惊喜。可这个冬天不同,我独自在异乡为爱情奋斗,多想听他一句:“下个情人节,我会抱着你过。”
寂寞兜头而下,我踟躇地回到小屋。
我没想到朴印祯会送花,他用很心虚的口吻说:“没影响你思念恋人吧?幸福,节日快乐。”他端着一盆海棠花,腼腆地笑:“天气暖和了,它就会开花。”
5
3月底,海棠开花了。那么一棵小树,居然开得密密匝匝,花瓣如指甲盖般大小,胭脂样的红。我嗅嗅,却没香味,朴印祯笑着问:“知道为什么海棠无香吗?”我摇头,他说:“等你长大我再告诉你。”他有时,也会大人一样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