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故宫活字典:朱家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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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故宫生活(3)

曾在辅仁大学教过朱家溍的沈兼士先生当时兼任文献馆馆长。沈先生虽然不是专门研究历史的,但是充分发挥他科学的治学方法,领导组织文献馆的工作人员整理档案,出版《文献论丛》,为院内工作人员和院外史学家提供园地发表论著,对于故宫博物院的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抗日战争时期,古物南迁,陈恒和沈兼士两位先生预料到旬刊要中断,为了加紧出版旬刊,必须缩短周期。在沈先生的领导下,节省档案抄录过程,直接由排字工人看档案原件排字,为了保证档案原件的完整与清洁,即不能有半点损坏与沾污,就派馆员手持档案原件站在排字工人身旁,供排字工人排字,同时馆员负有校对责任。沈兼士先生在抗日战争初期还留在北平,后来日本占领军要逮捕他,于是化妆离开了沦陷区。抗战胜利后,仍任北大教授和故宫博物院文献馆长。

抗战期间流亡重庆,当时故宫博物院古物馆科长庄尚严押运文物从贵州到重庆南岸海棠溪向家坡故宫院部,朱家溍对庄尚严印象深刻。朱家溍回忆道:“老庄兄并不善诗,他给我看日记本上前几年写的诗,非常朴素真实。我最喜爱的句子是‘苦忆黄沙大北风’。黄沙大北风是北方气候的缺点,因为家乡沦陷,思乡心切,就觉得刮大北风的滋味很让人想念,我也有同感。在日记本上还钤着一方印,印文是‘老庄老运好’,语意双关,又含有他八年之中无休止地装箱、装车、运输、转移。他说胜利了,这一回东西装运北平,收进延禧宫和北五所不用再装运了吧。”

4. 工作任务

朱家溍刚进故宫时,职称是编纂,和王世襄一起在古物馆。当时故宫还处在胜利后的复员时期,原来中断的《故宫周刊》、《故宫月刊》没有复刊,只出版过《唐人写本切韵卷》、《法书大观》等少数单行本刊物。一旦陈列工作布置完毕开发以后就无需经常投入人力,因此朱家溍每天经常性的工作是在延禧宫库房或北五所库房编各类文物的详细目录。

当时朱家溍的另一项工作是宫殿原藏物品的提集工作。他还有一大项突击性的工作,即配合全国戏曲工作者会议由故宫举办清代戏曲史料展览,包括戏曲服饰、剧本、档案等一切与演出有关的物品,并在阅是楼畅音阁按照清代内廷演戏的实际要求布置内景。展览的依据除相关档案以外,还专门访问了当年曾在畅音阁戏台上演过戏的王瑶卿等老演员,曾经被赏听戏的载涛等人,曾经在这里伺候过太后和皇帝听戏的耿进喜等太监。这种类型的展览在故宫博物院还是第一次举办。

朱家溍在三反运动中身陷看守所,当1956年回到故宫工作时,当时吴仲超院长与他面谈一个小时,让朱家溍觉得有知己之感。

当时故宫有新成立的绘画馆,新改成的陶瓷馆,还有个临时的敦煌艺术展览,相当丰富。吴院长说:“文物的分类陈列当然不可以简单从事,不过还有道可循,我发愁的是大面积宫殿的室内状况,中路三大殿空空落落,历史上究竟应当是什么样子,内廷部分乾清宫正殿在‘三反’前已经把南迁北返原来陈设品按原来遗留的位置陈设起来,这一处算是没有问题。坤宁宫怎么办?尤其西六宫,现在展示给观众的,是既没有历史意义也没有艺术价值的面貌。还有最重要的是,观众参观故宫常常问皇帝住在哪里?故宫的工作人员必然答复在养心殿,但当时养心殿不开放,当然养心殿如果不经全面研究整理是无法开放的。我想养心殿和西六宫的室内陈设能不能展示乾隆时代的面貌,这个任务交给你。”

这是吴院长交给朱家溍的第一个任务,重要而艰难。

各宫殿室内的陈设状况,各自有不同的历史时期的上限,包括建造年代和使用的情况。这些宫殿内部状况是历年积累下来的,它们有一个共同的下限就是1924年,也就是溥仪出宫时的原状。这个原状最完整的文字资料是每座宫殿点查的详细记录,即《故宫物品点查报告》一书。这是必须参考的重要资料之一。故宫所保存的清代档案中内务府广储司有各宫殿的陈设档,是更重要的参考资料。

吴院长指出,是否可能在储秀宫、长春宫等处室内陈设展示乾隆年间的状况。经过研究发现不可能。因为东西六宫建筑规格是一样的,每宫有宫门,前正殿内部都是上油彩画天花板、银朱柚木板墙,中设宝座,是为升座受礼的地方,不是作寝宫使用。寝宫在后殿,然后储秀宫、长春宫则已拆掉了储秀门、长春门、各改建为体元殿、体和殿、把储秀宫、长春宫的前正殿改为寝宫形式,门前和室内装修都改为寝宫式。从“奏销档”中得知,改造是光绪九年为慈禧太后五旬万寿进行的。当时正是慈禧太后以储秀宫、长春宫为寝宫的时期,这两宫的历史面貌上限只能是光绪九年。虽然保存有乾隆年间孝贤纯皇后居住储秀宫时期的陈设档,但建筑格局完全变了,无法按档案恢复乾隆时的原状。其次是按照光绪年间的陈设档进行布置,和建筑格局条件是完全符合的。再其次是按照《故宫物品点查报告》恢复1924年也就是溥仪出宫时的原状,也就是当时溥仪皇后婉容居住储秀宫,淑妃文绣居住在长春宫时期的原状。

吴院长同意按照光绪年间的陈设进行布置。翊坤宫、体元殿、太极殿,因上限相同,也一并进行。至于养心殿虽然建造年代很早,顺治年间曾经是皇帝的寝宫,但是一切条件决定这里原状的上限应该是雍正年间。正殿明间墙上有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五朝的御笔,屏风、宝座、御案和其他陈设品经与养心殿历年陈设档核对,说明正殿陈设状况自雍正时期至清代末年始终没有变动。养心殿西暖阁原状的上限也是始自雍正时期。三希堂、长春书屋这两处的原状上限是乾隆朝、与历年陈设档核对,完全符合。这两处可以满足吴院长提出的展示乾隆时的面貌。东暖阁及后寝殿从历年陈设档可以看出是在光绪初年有很大的变动。这两处的上限应该是光绪朝。东暖阁的室内装修是在光绪初年完全拆除另造的。因此,这两处就根据光绪时的状况进行布置。此外,还进行了太和殿、坤宁宫、同道堂三处宫殿的研究和布置工作。

太和殿

太和殿正在设须弥座形式的宝座。宝座的正面和左右都有陛,宝座上设雕龙髹金大椅,这就是皇帝的御座。椅后设雕龙髹金屏风,左右有宝象、香筒、甪端等陈设。宝座前面在陛的左右还有四个香几,香几上有三足香炉。当皇帝升殿时,炉内焚起檀香,香筒内插藏香,于是金銮殿里香烟缭绕,更为肃穆。

摆放在太和殿正中的雕龙宝座是明清二十四代帝王权力的象征。然而1915年袁世凯登基称帝后,把殿内原有的乾隆帝所题匾额“建极绥猷”以及左右联“帝命式于九圉,兹维艰哉,奈何弗敬”;“天心佑夫一德,于时保之,遹求厥宁”尽都拆掉,那把雕龙髹金大椅也不知挪到何处去了。椅后的雕龙髹金屏风还保留下来,在屏风前面安设一个特制的中西结合、不伦不类的大椅。椅背极高,座面很矮。据说因为袁世凯的腿短,但又要表现帝王气派,所以采用西式高背大椅的样式。在椅背上还有个袁世凯设计的帝国国徽。这个所谓的国徽是一个直径约二尺的圆光,用白色缎制成,在上面用彩色丝线绣出古代十二章的图案。这块白色缎因年久断裂,露出里面的填塞物却原来是稻草。

而这座曾经至高无上的帝皇宝座就走出了历史舞台,再也没有人知道它的下落。直到1947年,马衡先生提出撤掉袁世凯的宝座,恢复太和殿的建议。但当时藏品很多,试陈几次都和后面的雕龙髹金大椅不协调,并且尺寸大小,和太和殿的宏伟气派都不相称。太和殿原来的宝座究竟是什么样式?原物还存在与否?当时还是个疑问。这个问题在吴院长工作时期又提了出来,朱家溍在故宫整理文物,也开始了寻找龙椅的历程。

朱家溍回忆道:“在这之前,故宫博物院的工作人员谁也没有见过这个宝座。因为当时皇宫里许多匾、对联都没有了,也许宝座也可能没了。但我一直想把它找着,因为先头想得比较简单,故宫那么多宝座,紫檀的、花梨的、象牙的,以及各种,摆上去不合适。”

1959年,朱家溍在一张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的旧照片上看到从前太和殿内的原状。根据这张照片进一步查找,朱家溍终于找到一件残破的雕龙髹金大椅。朱家溍说:“我终于在一个堆积着破烂房料,梁啊栋啊以及花牙子什么的地方,找着一个破椅子,我看它像。等于是三间的宝座,四个柱子裹着龙,这都破了,这么立起来,还是像个圈椅似的。同时我看见一个日本人照的相,照的是庚子年他们占领者在这儿照的相,照的就是这么一个椅子。当时断定,它可能是失踪的那个宝座。后来又从康熙皇帝画像里有一个坐宝座的像,坐的也是这个宝座。”

这个宝座有一个圈椅式的椅背,四根圆柱上承三龙作弧形,正面高而两扶手渐低,正面两柱各有一蟠龙。椅的背板平雕阳纹云龙,座面与底座相连。底座是一个宽约五尺、深二尺余的须弥座。这个龙椅没有椅腿的形式,通高约四尺。从髹漆的方法和雕龙的造型来看,可以说是明代之最,很可能是嘉靖时重建皇极殿的遗物。清康熙时重修太和殿,这个龙椅经修理后继续使用,一直到袁世凯称帝时才被搬走,以致弄得非常破烂。

朱家溍回忆道:“找寻宝座光靠慧眼不行,因为首先我断定,宫殿里不用花梨紫檀,因为其他的正殿都没有花梨紫檀,所以不能用那个讲究的,就得用金漆红漆来做,而这个东西做起来它有一个老样子。”

1963年,故宫决定修复这件龙椅。未修之前,先拍摄龙椅的整体和各个细部的照片,再洗去污垢,辨认它的做法。凡短缺的构件,都一一配置。宁寿宫内有一个龙椅,是乾隆年间完全仿照太和殿龙椅制作的,唯有龙头造型带有清代的风格。另外,还发现一幅康熙帝的朝服像,皇帝所坐的正是太和殿上的这个龙椅。于是宁寿宫的龙椅和这幅康熙的画像就成为修复工作的重要参考资料。

在整整一年之内,为了这把龙椅,木活、雕活、铜活共用766个工日。到夏天伏雨潮湿的季节,由油工名手作油漆后,粘金叶。1964年9约,全部竣工,各工种共用934个工日。这个明代的龙椅修配完整以后,形体非常美观,椅背两柱的蟠龙十分生动,特别是组成背圈的三条龙,完全服从背圈的用途,而又不是影响龙德蜿蜒凌空姿态。椅背采用圈椅的基本做法,座面下不采用椅腿、椅撑,而采用须弥座形式,这样就兼顾了龙形的飞舞和座位坚实稳重的个性。这件龙椅修复后,陈列在太和殿的宝座上,便与雕龙髹金的披风浑然一体。

这把宝座,修复用了将近三年,朱家溍找它用了四五年。为什么如此锲而不舍地寻找?朱家溍认为:“宝座是故宫中心的焦点,一个恢复原状的陈列,没有真的宝座,你怎么撒谎呢,这怎么对得起国内外一天到晚那么多观众,让他们居然看假货,这个是我们干博物馆的人的耻辱。这是一种。第二种原因是我,一样事做不成,心里老搁不下,总觉得得到最后答复是不行,吹了,准真是吹了,那么再放弃。”

坤宁宫

坤宁宫是明清两代皇后的中宫。是1644年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攻克北京时,崇祯的周皇后就是在坤宁宫自尽的。到了清代,因为办公地点从外廷移进内廷的乾清宫,所以坤宁宫也就形成形式上的中宫了。皇后可以在东西六宫随便选择一处居住,皇帝只是在大婚时才在坤宁宫和皇后住上两天。清代的皇帝是在即位后才举行婚礼的。除了婚礼之外,清代历朝的皇后在元旦、冬至和她的生日,率领贵妃等去朝见太后和皇帝礼毕在坤宁宫休息,再到交泰殿升座,受妃嫔们的朝贺。坤宁宫经常的用途是祭神。

坤宁宫虽然是明代的建筑,但在清代却有很大的改动。今天的坤宁宫在明代是一道围廊,叫游艺斋,与御花园相接。至于清代坤宁宫的室内格局,完全按照沈阳故宫里清宁宫的样子,保留着一部分满族的风俗习惯,室内顺着山墙,有前后檐通连的大炕,窗纸糊的窗棂外面,在炕上祭神,在炕沿鼻柱上挂弓矢。这些和明代坤宁宫的室内装饰是不相同的。1959年,朱家溍和同事们除了查资料档案、看照片,还访问了当年在坤宁宫吃过肉的老人,又对坤宁宫以往的收藏品进行了研究之后,才开始着手布置。

坤宁宫共九间,除了东西两间是过道外,室内为七间;七间又可以分为三个单元,中间一个单元包括四间,是祭神、吃肉的地方,东面一个单元包括两间,即所谓坤宁宫东暖阁,是起坐的地方;西面一间是存储佛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