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打开理想的大门
1935年,严仁英终于如愿以偿考入了著名的北平协和医学院,追逐的理想终于向她打开了大门。与此同时,22岁的严仁英也以前三名的优异成绩获得了协和医学院的奖学金。清华校园“莘莘学子的佼佼者”再一次展示出她绝对优秀的学习实力。
带着一丝兴奋,也带着一份即将实现理想的喜悦,严仁英走进了20世纪中国医学最高学府——北平协和医学院,从此在她热爱的医学道路上,迈开了学习、探索的步伐。
创建于1917年的北平协和医学院坐落在北京繁华的东单,这片占地20多公顷的土地,早年曾是大清朝豫亲王多铎的王爷府。20世纪初,一心要对中国医学教育事业进行投资的美国富翁、著名的“煤油大王”约翰·洛克菲勒在购买了由当年英国6个教会创办合并的“协和医学堂”的全部资产后,又不惜以重金将日渐衰败的豫亲王府买下,不久即拆除旧王府,开始大兴土木,盖起了中国独一无二的一所3年预科、5年本科的8年制医学院校——北平协和医学院。
而这个时期的美国,正在掀起呼吁改革医学教育,重视提高医学教育质量的浪潮。受美国国内医学教育改革风浪的影响,正在创建的北平协和医学院,不仅以大量资金修建校舍、置办教学设备,更请来了当时享有国际声誉的医学专家担任教学。这一切,无疑都为日后的北平协和医学院跻身世界最先进的医科大学行列奠定了坚实的根基。为了保证教学质量,协和更因为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而一直以“少而精”著称。据当年的资料统计,协和在1924年的第一届毕业生人数一共才有3名,后来一直到第五届,总共也只培养出36名毕业生。再后来截止到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的1942年,能够完成学业,走出北平协和医学院的毕业生总计也不过302名。
这不由让我们看到,如此少数量的“进入”和“产出”,才造就了中国医学界不同时期的领军人物。而对于这些中国的医学精英来说,无论是协和对学生高标准的培养,还是对他们各方面的严格要求,似乎都是一段抹不掉的回忆。
在中国著名妇产科专家、协和第六届毕业生林巧稚的记忆中,刚刚走进协和的时候,学习是异常紧张的:一开学,几乎就与世隔绝了,一头钻到学习里。早晨,多半同学起床后把晨读时间用在外语上,她则把时间消耗在攻读物理和化学上。自然,这一点时间是不够的。其余时间都是严格的集体行动,唯有午睡的时间能为自己所用……
林巧稚的记忆中,协和对学生管理也是十分严格的:
“管理学生是用校务办公室制定的一套制度,从起床到熄灯,都做了明文规定。听课、开会、进食堂,都得列队,男同学穿着一色西服,女同学穿着一色大襟褂、多褶裙。哪怕从院内到对门的小礼堂,中间只隔四五十米宽的道路,也得列队过去。
“开始大家极不习惯,慢慢地也就明白了,凡抬脚动步就准备列队。虽然觉得过于形式,但是在那个年代里,就好像在散沙般的人群里,生出一丛队伍整齐的‘青苗’,同学们也觉得有趣,个个都显得精神抖擞,挺着胸膛走路。兴趣一来,还一起唱支英语歌曲。”吴崇其:《林巧稚》,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1997年版,第87—88页。
而对于毕业于1942年的我国著名泌尿外科专家吴阶平来说,老协和“没有商量余地”的“淘汰”制和对学生在各方面的严格要求则更难忘:
“……吴阶平不久就听同学们议论:‘上一年淘汰了8名学生,4个除名、4个留级。’
“这4个倒霉的学长简直就是严酷现实的化身。一年以后,这4个留级学生中的2个又被淘汰了。
“学校不仅在专业学习上对学生要求很高,对于仪表举止也要求一丝不苟,无论学业多么紧张,每天务必梳洗整洁。一个班20多个学生,每个教师手上都有一张纸,学生的名字、相片、来自什么学校,一目了然,教师用不了多久就认识了每一个学生。平时的实验报告、读书报告或病历记录都要求记述准确,书写工整,交教师或上级医生批阅,不能有丝毫松懈。
“作息时间是每天9点上课,12点或午后1点下课,吃完午饭休息不到半小时,下午2点再到实验室上实验课,规定是下午5点下课,经常拖得很晚,做到午夜一两点得出实验结果才罢手的情况也有。一般是6点吃晚餐,然后到图书馆自习,图书馆晚上10点闭馆。许多学生回到宿舍还要接着看书,到12点才休息。考试前更是紧张,有的学生甚至通宵达旦复习功课。在考试时除了笔试外,有些还要附加口试,达到75分才算及格。协和的课程设置很特别,全年分为3个学期,9月中入学到12月为第一个学期,第二个学期是12月到次年3月,第三学期是3月到6月……”邓立:《吴阶平传》,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4—25页。
协和就是这样一所让很多中国学子可望而不可即的医学高等学府。严仁英则拿着奖学金从容地走进协和大门。在这座青砖琉璃瓦宫殿式的校园里,她不仅和同学们一起接受了高标准严格的教育和培养,而且比起同期的学子们,这个时期的严仁英似乎收获得更多……
2.与王光超相识
虽然不是来自协和“本土”的医预科,但是她的头上戴着因前三名的优秀成绩而获得协和奖学金的光环,她的身上充满了“爱国、敬业、乐群、发展”的南开精神,她的心中更有一个立志学医的远大理想。这一切,都让得天独厚的严仁英当仁不让地成为协和校园里令人瞩目的高材生。
比起清华大学体育馆里激烈的篮球、排球比赛和校园里的话剧演出与歌咏活动,协和更多了不少繁重的课业和校园的宁静。协和也没有像清华那样宽阔的体育场,没有女排和女篮校队,但这些似乎都挡不住严仁英的活泼快乐。
当同宿舍的女生早上起床后,一脸笑容的严仁英早已把房间打扫干净,当她们忙于准备考试,紧张地复习功课时,却经常看到严仁英为大家打来满满两暖瓶的开水,一边走一边愉快哼唱着德沃夏克的“母亲教我的歌”,仍然是一脸的轻松,一脸的笑容……
大家被这个“外来”的女生惊呆了,她们想不明白,这个学习一向走在前面的女孩,为什么总是这样轻松快乐,又热情帮助别人,怎么从来就没有看见她在抱着书本背书?更让这些“本土”学生瞠目结舌的是,这个拿到奖学金的清华女生不单有着如运动员般的高高身材和健康体魄,还打得一手漂亮的篮球。从此,很多同学开始注意到这个来自清华的女生……
严仁英依然是那样聪明、活泼,乐于助人,脸上的笑容依然那样灿烂,似乎没有感觉到同宿舍里女孩子的目光有什么不同。她更没有想到,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食堂吃饭,或者是在实验室,总有一双热切的眼睛在注视着她……
那个一直在关注她的年轻人,就是严仁英的同班同学,同样有着一双充满智慧和激情眼睛的王光超。
王光超来自北京辅仁大学医预科,虽然没有像严仁英那样拿到奖学金,但同样是能够走进少数“进入”和“产出”的协和校园中一个令人羡慕的“佼佼者”。与严仁英相同的是,王光超也来自天津的一个大家庭。不同的是,他的父亲王治昌曾是民国时期中国经济管理的重要人物之一。早年的王治昌考入了天津北洋大学专修法律,毕业后又远渡日本早稻田大学改学商科。回国后在清末科举应试中,考取商科举人,后在民国时担任过农商部参事、代理农商部长等职。
学识广博的王治昌先生是一个曾被誉为“绝无党派门户之见”的爱国人士。因此,在他的留日同学、结义兄弟国民党左派领袖廖仲恺遇刺身亡后,王治昌先生愤而退出政坛,在北京与家人隐居。后来在日伪时期,他仍坚持不出仕官场。他的夫人董洁如出身于天津富商世家,毕业于天津女子师范学院,是中国第一批女大学生,也是一位教子有方的爱国女性,当年她曾多次掩护和营救中共地下党工作者。
受家庭影响,王光超不仅学习成绩优秀,而且是一个热情正直、积极爱国的热血青年。而严仁英受到王光超的“关注”,其实还有一段“更远”的“渊源”。那是在刚刚接到协和的录取通知后,正在家中的王光超忽然听见院子里一阵说话声,原来是几个弟弟妹妹在看报纸。因为那个时候考上协和医大的学生,分班的名单都登在报纸上。不知是谁看到了三哥王光超的名字后,又发现了严仁英的名字,也许是名单中女生太少,也许是他们都知道学习优秀的三哥还没有中意的心上人,弟弟妹妹不但一下就记住了严仁英的名字,而且看见王光超走过来,妹妹王光美、王光和立刻调皮地说:“三哥你看,这里有一个叫严仁英的女同学和你一个班,正好和你是一对,王光超、严仁英,多般配的名字呀!”
姐妹俩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因为谁都知道,三哥和这个叫严仁英的女同学连面都没见过呢。玩笑声中,王光超也笑了。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记住了严仁英的名字。他更没有想到,第一次见到严仁英时,他就被这个聪明、活泼的女孩子深深吸引……
相识了,聊起来,才知道,他们竟有那么多相同的爱好。说起她好运动以及她喜爱的排球和篮球,他告诉她:“我也喜爱体育,喜欢打篮球,高中时我也是校篮球队员。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跑步。上中学时,短跑的成绩最好,班上总是第一,学校的比赛也能拿到名次。上高中时,我又开始练起了万米长跑,成绩嘛,进步也挺快的,只差一点点就够上参加华北地区比赛的资格了。”
后来他们熟悉了,严仁英告诉他,在南开时,自己就立下了学医的志愿。王光超听了,立刻对严仁英说:“我也很早就对医学有兴趣,虽然选择学医是父亲和母亲对我的希望,但是从上高中起,我就是我们家的‘家庭健康顾问’。我们家兄弟6个,姐妹5个,为了让每个孩子健康成长,我一直帮助母亲为家里人做‘健康指南’……”
王光超兴奋地说着,身旁那个聪明快乐的女孩一声不语,只是静静地聆听,她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凝视着远方,似乎已沉入到一片遐想中。
两个充满朝气而有才华的年轻人终于彼此深深吸引,而在课业繁忙的协和校园,他们交流最多的,还是他们优秀的学业和相互间的鼓励。几年间,最让严仁英难忘的,应该是那一次王光超果敢、及时抢救一个男孩的事。
那是在他们三年级的时候,当时他们正在做实习大夫。有一天急诊室里忽然送来了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小男孩得的是白喉,来的时候,病情已经非常危急,嗓子全被糊住了,喘气很困难,全身上下都已憋成了深紫色,大家不由为病重的男孩捏了一把汗。正在急诊室值班的王光超立刻快步走到男孩跟前,迅速打开手中的急救包取出手术刀,果断地切开了男孩的气管,接着插上了管子,男孩的生命保住了。
这一幕,一直深深地印在了严仁英的脑海中,从此她愈加坚信,她钟情的年轻人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的外科大夫。
3.恩师林巧稚
按照北平协和医学院对每一个学生在各科轮流实习的要求,严仁英在实习期间来到了协和医院产科,也是在这里,她第一次接触到了中国最著名的妇产科专家林巧稚教授。
1975年,与恩师林巧稚在妇产科学术会议上。林巧稚是1929年毕业的北平协和医学院第六届毕业生,也是协和医院第一个中国籍的妇产科主任、中国现代妇产科学的主要开拓者和奠基人。她曾亲自用双手把5万多个新生命领到人间,因此也被人们称为“万婴之母”。
而对于当年协和医院产科病房里年轻的实习医生严仁英来说,林巧稚则是让她从心底里佩服、尊敬的恩师。
最让她感到惊奇的是,平时的候产室总是不时地传出产妇的呻吟声和大喊大叫声,但只要林大夫走进去,那里立刻变得一片静谧。这个时候的林大夫就坐在产妇的床边,一边摸着产妇的肚子观察她的子宫收缩,一边面带慈祥的笑容和她慢慢聊天,不时还要拿起听诊器听一听胎心音。那一刻,她感受到,林大夫的爱心就像一股涓涓的细流,感染了每一个产妇……
产科病房里这温馨的一幕,深深感染了严仁英。后来只要有时间,她就会来到这里,亲身感受林大夫带来的魅力。从此,无论是林大夫的爱心,还是她精湛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都成了严仁英心中的楷模。一直到60多年后的21世纪初,已成为中国著名围产保健专家的严仁英虽已91岁高龄,仍念念不忘她心目中最好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