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眺望地平线:邓友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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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幼梅傲雪(2)

4. 八路军小交通员

“叫老乡,你快去战场上啊快去把兵当。莫叫日本鬼子来到咱家乡,一家老少杀光啊我的好老乡……”邓友梅刚回老家,就被村民传唱的这首充满意气、血性和斗志的歌吸引了。他已经明白,自己的辍学和家庭的变故,无不是和日本鬼子侵我国土、占我家园惨无人道的奴役和统治有关。

平原县属于德州地区,是冀鲁边区革命根据地,是天津、济南两大重镇北南相夹的战略要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自日本帝国主义悍然发动卢沟桥事变,蓄谋已久的侵华战争全面爆发,日军轻而易举地夺取了河北、山东两省,手无寸铁的百姓成了日军铁蹄下的羔羊。

2006年邓友梅在家乡的农田里

邓友梅祖上的这方土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仅德州地区,就有廉颇、董仲舒、东方朔等英杰。抗日战争中,这方英雄倍出的土地又成为八路军的抗日根据地。劳苦大众们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奋起反抗日本军国主义的残酷统治。邓友梅随父亲回到老家时,当地已经建立了县、区抗日政府,各村都有民兵队、农救会、妇救会、儿童团等组织。常有八路军干部来村里给老乡们讲抗日救国的道理,动员大家加入抗日的队伍,邓友梅在这里深刻地受到抗日救国的教育。

自古英雄出少年。抗日战争时期,中华民族涌现出了众多少年英雄,在国难当头之时,他们把生死置之度外,勇敢地跟父辈们站在了一起。邓友梅就是这样一位少年,在祖国和人民最需要的时候,他毅然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历史赋予自己的使命。

事情还得从邓友梅再次入学说起。离邓庄3里路有一个很大的村子,邓友梅的姑妈就住在那里。那个村里有一所小学,父母便把他送去继续上学,一来邓友梅不会荒废学业,二来姑妈也能照应年幼的友梅。

邓友梅虽然刚上到小学四年级,却也是大城市正规学校里走出来的,在乡村学堂里可是个尖子生了。老师所教的课程他几乎都会,很得老师的器重和同学的尊重。老师生病或家中有事也愿意让他代自己给班上的学生教课。邓友梅自小就是个热心肠的孩子,只要老师、同学有困难,自己做得来的事他从不拒绝。

魏校长颇为喜欢这个有些调皮却又聪明伶俐的男孩子,经常找他聊天。有一天,魏校长把邓友梅叫到办公室说:“你文化基础比这里的学生高,又懂抗日救国的道理,为什么不参加八路军抗日呢?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介绍人。”

2010年邓友梅给家乡的题字

邓友梅从心底痛恨日本侵略者和汉奸欺压残害老百姓的行径。父亲携全家回到老家,也是由于不能忍受日军的欺辱。能为抗日战争出一份力量,令他兴奋不已。但是,自己毕竟还是个孩子,像参军这样大的事必须要征得家长的同意。回到家,他第一时间把魏校长的意思转告给父母。

父亲说:“佛争一炷香,人活一口气!作为有血气的中国人,咱们岂能让小日本在咱的土地上胡作非为!好儿子,这事爹绝不拦你!”

“我儿这么小,竟可以做大人的事了!”母亲摸着邓友梅的头说,目光中透出疼爱,“这可不是你们小孩子们过家家,弄不好要掉脑袋的,逢事可要多长几个心眼儿啊!”

有了父母的支持,邓友梅心里有了底。在魏校长的带领下,他来到一个偏僻的村落,见到了一位叫高凤林的同志。高凤林以前常来学校,邓友梅曾见过他,却不知他是位藏身在老百姓中的抗日战士。

高凤林说:“听学校里的老师说,你学习好、有文化,而且还非常有正义感和爱国之心。你愿意参军吗?”看邓友梅点头,又问,“抗战很艰苦,要做好牺牲的准备,你真的就不怕?”

“我宁死不当亡国奴!”由于激动,邓友梅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魏校长满意地说:“我就说他是棵好苗子,思想比同龄孩子成熟,是不是?”

高凤林说:“咱们是八路军渤海军区交通站,你的任务是做小交通员(其实,就是小情报员)!工作时需要穿便衣,过两天我给你领布来,请房东大娘给你做身衣服。”怕邓友梅不理解,他详细对小情报员的职责、任务和注意事项进行了讲解。

这一刻,邓友梅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心中蓦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高凤林不到二十岁,原来是附近乐陵中学的学生,八路军从山西开来后,班主任带领他们全班都参加了革命。他因为参加革命早,与敌人斗争的经验丰富,成为将邓友梅引向革命道路的导师,同时也与邓友梅结下了深厚的战友之情。

他们联络的几个交通站分设在不同的村子,邓友梅经常与高凤林一起去执行任务,只要有时间高凤林便不失时机地对邓友梅进行革命教育,讲共产党的政治理论、革命人生观、抗战形势、革命纪律及工作方法。工作环境危险,高凤林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不仅言传身教,还像兄长一样保护着邓友梅。

根据上级指示,要“孤立日军,应使日军不能扩大伪军与巩固伪军”,“争取同情者,控制两面派,打击坚决作恶分子”,根据这些原则,平原县党组织要求他们采取多种方法,开展争取伪军、瓦解伪组织的思想教育工作。

这是一项艰巨而又危险的任务。他们常进入伪军的家中,宣传我党我军对敌伪军的政策。邓友梅也学着高凤林的样子,跟伪军及他们的家属讲,日本人侵占了我们的家乡,只要他们在,遭殃的是每一个中国老百姓。当伪军的原因多种多样,有的人是被日军强迫去的,有的是为生活所迫去的,也有的是跟着日本鬼子出去的。卖国求荣的鬼子汉奸做祸害老百姓的事,哪个乡亲又能不切齿痛恨!而伪军的家属却仍然生活在老百姓当中,被孤立、被戳着脊梁骨骂、被人看不起,抬不起头来。明知是火坑还要跳,会给子孙后代留下万世骂名。在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口婆心地耐心劝说中,有的伪军弃暗投明,开始了新的生活。

为了把工作做得更加深入,高凤林和邓友梅常常冒着生命危险,趁夜晚来到敌人据点前积极开展工作。

高凤林让邓友梅趴在交通壕里,他则站起来向伪军喊话:“伪军弟兄们,你们听着,中国抗战已经取得了很大胜利。鬼子在太平洋也吃了败仗,他们的日子不长了,赶紧立功赎罪还来得及。谁干过好事,谁是铁杆汉奸,我们都记上了黑红点,这笔账是要清算的……”敌人在炮楼上打出照明弹,开枪扫射时,他便把腰一躬,拉上邓友梅就跑。有时候,高凤林刚喊了一句“伪军弟兄们——”,邓友梅就接上喊“你们听着——”虽然为了保护邓友梅,高凤林经常按下他的头小声说:“你还小,这样的事让我来!”但是,邓友梅却不甘示弱,勇敢地对据点上的伪军大声喊话。

在高凤林的言传身教下,邓友梅迅速地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八路军小战士。无论是送情报,做向导,还是做争取伪军的思想工作,只要是上级的部署,他都能积极地配合或单独完成任务。

5. 深入敌穴

当单枪匹马深入敌人据点的工作落到邓友梅的身上时,他面对这项充满了刺激和危险的任务,面对考验与挑战,显示出了过人的机智勇敢,令人刮目相看。

邓友梅的姑妈所在的村子,是个南北窄东西长的村落。敌人的据点位于村子的最东边。土打的高墙内,有两进院子,一个住着保安队,另一个是“区政府”所在地,每天都有全副武装的敌兵站岗。敌人的保安队经常在村中出没,可到了晚上八路军便衣便悄悄来到村里向老百姓了解情况,搜集敌人情报。

“伪区政府”的区长,就是致使邓明义入狱的邓三叔,邓友梅叫他三爷爷。“邓三爷”回乡后做起了小买卖,后来又混入伪军队伍,用钱买了个伪区长的位置。在那个年代,人们对土匪敬而远之,但对当了汉奸的人却极端蔑视。人饿急了,拿枪逼有钱人掏出几个用,这不算丢人;替外国人卖命当走狗来欺压中国人,可是连祖坟都要被指着骂的。

邓三爷对牵连邓明义入狱的事一直心里有愧。他当了汉奸区长,见邓明义一家日子过得艰难,曾派人送了几块大洋来。邓明义二话没说把钱退了回去,与他老死不相往来。邓三爷并没有怀恨在心,对这个侄子却更加敬重,说他是个爷们儿。只要在路上碰到邓明义,便会笑脸相迎地说:“有难处只管说,你不来叫大孙子来一趟就成。”

这次,邓友梅的任务就是:到据点去。

在“反扫荡”中,一些八路军战士负了伤,急需救治的药品。高凤林知道邓友梅和邓三爷认识,便让他去据点里找邓三爷搞些药物。上学的头一天,母亲还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到据点去玩儿,那些伪军手里有枪,走了火可不是闹着玩的!如今自己重任在身,再想想父母得知自己参军时的态度,他便有了底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当邓友梅按照指示找到区长住的屋子时,邓三爷正歪在炕上抽大烟,吧唧吧唧地有板有眼地吸着,屋里弥漫着一股炒糊了芝麻般的焦糊香。勤务兵侍立在一边,用警惕的眼睛盯着邓友梅。

邓三爷见邓友梅进来,长长地喷出一口烟,用烟枪指了指炕头,问道:“大孙子来了,坐吧!是不是家里没粮食吃了?”

邓友梅心里敲着小鼓:邓三爷虽是本家,却是伪区长,要他做违背伪政府利益的事或许他会翻脸不认人;但是八路军战士为打击侵略者光荣负伤,生命危在旦夕,有再大的危险,我也要努力完成任务。他把心一横,故作镇静地说:“不是,来看我姑,我爹叫顺便看看你。”

听邓友梅这么说,邓三爷欠了欠身子,脸上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明义侄儿总算不计较我的过了!这么多年,一想起这事我就——唉!”他叹了口气,扭头对勤务兵说:“去泡壶好茶,快到饭时了,再准备点好吃的!”

得令的勤务兵走了出去,趁屋里没人的机会,邓友梅迅速地掏出信来塞给他说:“对了,还有人托我给您带封信!”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邓三爷把信件掖到身子下面,眼珠子瞪得浑圆,冲门外喊道:“到门口放哨,有人来报告一声!”等勤务兵走远了,他才仔细看信。看着看着,他坐起身来,用手比了个八字,小声说:“爷们儿,你啥时干上这个了?”

邓友梅说:“我啥也没干,人家叫我送信,我敢不送吗?”

邓三爷点着烟,吸了几口,眯缝起眼睛说:“不瞒你说,三爷是怕鬼子没收我的买卖,不得已才花钱买个汉奸当,不是存心卖国。你干啥不干啥的我不问了,在那边你就多给三爷爷美言几句吧!这事我尽快去做,万一有没做到的别怪罪我就是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时候不早了,今晚你就别走了!”

他的话正合邓友梅的心意,自己正想观察一下据点内部的情况,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深夜了,迷迷糊糊中邓友梅被一阵打骂声惊醒,他趴到窗台前,用舌尖舔破窗户纸,借着院子里的灯光向外观望。只见几个伪军正把一个男人按在地上抽打,被打的男人抱着头,身体蜷曲着在地上打滚,衣服撕开了一道道口子,上面沾着血渍,不住地呻吟。

伪军仍不罢休,边打边骂:“装什么装!不把钱交出来,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

“我——真没欠——你们钱!”男人的气息已经托不住声音,仍极力申辩着。

“死不认帐,嘴还挺硬!再打,看他认不认!”见男子被打得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伪军才把他拖到据点外面去。

邓友梅再也无法入睡,睁开眼睛是那位乡民被伪军往死里打的情景,闭上眼睛还是。他发誓,这个鬼地方自己以后绝不进来了。